手機“嗡”地一聲振動時,我正在廚房擇菜,準備做晚飯。我擦了擦手,拿起來一看,是我媽王桂芬發(fā)來的微信。一張截圖,是我們老家那種集中供暖的繳費通知單,上面紅色的數(shù)字刺眼得很:2880元。緊接著,是一條語音信息,我點開,我媽那不容置疑的聲音就傳了出來:“思悅啊,你哥今年手頭緊,這取暖費你給交一下,直接轉(zhuǎn)你哥賬上就行?!?/p>
聽著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命令式口吻,我心里那根常年緊繃的弦,這次沒有像往常一樣被壓得更彎,反而是“嘣”的一聲,徹底斷了。我沒有憤怒,也沒有委屈,出奇地平靜。我放下手里的芹菜,走到客廳,深吸一口氣,然后慢條斯理地打開手機相冊里的一個加密文件夾。我從里面精心挑選了九張圖片,一張一張地,發(fā)進了那個死氣沉沉的“相親相愛一家人”微信群。
前八張發(fā)出去,群里還是一片死寂。當我把第九張發(fā)出去后,只過了不到十秒鐘,這個沉寂了半年的家庭群,瞬間就炸了鍋。
這事兒還得從我哥趙志強第一次管我要錢說起。那時候我剛工作,一個月工資才三千出頭,住著城中村十幾平米的出租屋,每天為了省幾塊錢公交費,寧愿早起半小時騎共享單車。我哥一個電話打過來,說跟朋友合伙做生意,差兩萬塊錢周轉(zhuǎn)。電話里,我媽就在旁邊幫腔:“思悅,你哥這是干正事,你當妹妹的,得支持。你剛上班,也沒啥花銷,這錢你先給你哥?!?/p>
我一個剛畢業(yè)的黃毛丫頭,哪有什么積蓄。但我媽的話就像圣旨,我不敢不聽。我咬著牙,把剛發(fā)的工資和大學攢下的那點獎學金湊了湊,又厚著臉皮跟兩個大學同學借了錢,才湊齊了兩萬塊,給我哥打了過去。錢打過去之后,連個響兒都沒有。我哥那所謂的生意,不到半年就黃了,兩萬塊錢也打了水漂。我媽說:“做生意嘛,有賠有賺,你哥也是為了這個家。”而我,為了還同學的錢,整整一年,午飯沒吃過超過十五塊的。
從那以后,這口子就像是撕開了,再也堵不上了。我哥趙志強換工作,需要押金,找我;談戀愛,給女朋友買禮物,找我;跟人喝酒,車被人劃了,賠錢,還是找我。每一次,我媽都是那個“傳聲筒”和“催收員”。她總說:“志強是個男孩,以后要撐起這個家的,花銷大是正常的。你一個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存那么多錢干啥?貼補娘家,是你的本分?!?/p>
在本分的驅(qū)使下,我成了家里的提款機。我工資從三千漲到五千,再到八千,可我的生活質(zhì)量卻一點沒提高。我不敢買貴的護膚品,不敢逛商場,甚至不敢談戀愛,因為我知道,我兜里揣著的錢,好像從來都不屬于我自己。
轉(zhuǎn)折點發(fā)生在我結(jié)婚的時候。我老公陳昊是我的同事,一個很踏實的男人。我們談了兩年戀愛,他對我的一切都了如指得一清二楚。談婚論嫁時,他家拿出了二十萬彩禮,我媽當著他爸媽的面,滿口答應(yīng)這筆錢會作為我的嫁妝,讓我?guī)Щ匦〖?。陳昊家很高興,覺得我媽通情達理??晌倚睦飬s跟明鏡似的,這錢,我一分都見不著。
果不其然,婚禮前一天,我媽把我叫到房間,一臉為難地說:“思悅啊,你哥那個女朋友,催著買房呢。這二十萬彩禮,媽先替你保管,給你哥湊個首付。等以后他緩過來了,肯定會還你的?!蔽耶敃r就想笑,什么叫“替我保管”?什么叫“以后會還”?這些年,從我這里流出去的錢,哪一筆回來過?
我看著我媽,第一次沒有點頭。我說:“媽,那是我婆家給我的彩禮,是給我和陳昊過日子的。哥買房,他自己想辦法,他都三十歲的人了?!?/p>
我媽的臉瞬間就拉了下來,指著我的鼻子罵:“趙思悅!你翅膀硬了是不是?還沒嫁過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你忘了你哥從小是怎么對你的?你小時候生病,是誰半夜背你去醫(yī)院?現(xiàn)在他有難了,你倒好,見死不救!我怎么養(yǎng)了你這么個白眼狼!”
她說的,是我七歲那年發(fā)高燒,我爸出差,我媽抱著被子睡得死沉,是我哥把我背到村里的衛(wèi)生所。這件事,她說了二十年。每一次我稍有不從,她就把這件陳年舊事拿出來,像一道緊箍咒,念得我頭疼欲裂,最后只能乖乖聽話。
那晚,我和我媽大吵一架,最后她拍著桌子說:“這錢你要是不拿出來,明天這個婚你也別想結(jié)!我丟不起這個人!”我看著她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心徹底涼了。在陳昊的勸說下,我妥協(xié)了。他抱著我說:“錢沒了可以再掙,別為了這個傷了和氣,也別耽誤了我們的婚禮。但是思悅,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們的小家,得我們自己做主?!?/p>
那天晚上,我抱著陳昊,哭得撕心裂肺。不是因為那二十萬,而是因為我終于看清了,在那個家里,我所謂的“親情”,不過是一場明碼標價的交易,而我,就是那個永遠在付錢的人。從那天起,我變了。我不再主動跟家里聯(lián)系,每一次我媽或者我哥找我,只要是涉及到錢,我都會留個心眼,默默地把轉(zhuǎn)賬記錄、聊天記錄,全都截屏保存下來。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用上,但我覺得,那是我唯一的護身符。
這就是那九張截圖的來歷。當我媽那條讓我給哥哥交取暖費的語音發(fā)過來時,我知道,是時候了。
我發(fā)的第一張截圖,是我大學畢業(yè)后第一筆工資的轉(zhuǎn)賬記錄,兩千三百塊,收款人:趙志強。我配上了一行字:“哥,這是我人生第一筆工資,你說急用,我一分沒留全給了你。說好一個月就還,現(xiàn)在快七年了。”
第二張截圖,是我哥買車時,我轉(zhuǎn)給他五萬塊錢交首付的銀行回單。我寫道:“哥,這是我當時準備和陳昊買房的首付款,媽說你沒車,在女朋友面前抬不起頭,讓我先幫你。為了這五萬,我們的房子晚買了兩年,多花了三十多萬。”
第三張截圖,是我嫂子,也就是他當時的女朋友,過生日時,我媽讓我給她買的金項鏈的發(fā)票,七千八。我寫道:“媽,你說家里條件不好,不能讓人家姑娘看輕了,讓我這個當小姑子的表示表示。我當時一個月工資才六千,這筆錢是我刷的信用卡,分了十二期才還完?!?/p>
第四張、第五張、第六張……每一張截圖背后,都是我一次次的妥協(xié)和犧牲。有我爸住院,我一個人掏了兩萬多手術(shù)費,我哥說一人一半,結(jié)果一分沒給的聊天記錄;有我媽以自己身體不舒服為由,從我這拿走八千塊,轉(zhuǎn)頭就給我哥換了最新款手機的轉(zhuǎn)賬對比;還有我為了給我哥的孩子湊奶粉錢,把自己看中很久的一件大衣退掉的訂單取消記錄……
我像一個冷靜的會計,把一筆筆陳年舊賬,清清楚楚地羅列出來,沒有一句抱怨,沒有一句指責,只是陳述事實。
群里死一般的寂靜。我能想象到,手機那頭的我媽和我哥,臉色有多難看。
過了足足五分鐘,我哥趙志強先跳了出來,他在群里發(fā)了一連串的語音,聲音又急又怒:“趙思悅你什么意思!???你這是在跟我算賬嗎?這些年我花你點錢怎么了?我們是親兄妹!你至于把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都翻出來嗎?你是不是結(jié)了婚就忘了本了!忘了誰是你哥了!”
緊接著,我媽也開始打字,估計是氣得手都在抖,打出來的字都帶著錯別字:“思悅,你太讓媽失望了!你哥說的沒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怎么變成這樣了?這么斤斤計較,以后誰還敢跟你來往?趕緊把這些東西刪了,給你哥道個歉!”
我看著屏幕上他們歇斯底里的話,內(nèi)心毫無波瀾。我等的就是這一刻。
于是,我發(fā)出了第七張和第八張截圖。
第七張,是我和我媽的私人聊天記錄。那是我生孩子坐月子的時候,我媽來照顧了不到一個星期就走了,說是老家有事。我當時還特別內(nèi)疚,覺得耽誤了她的事。而這張截圖里,是我媽在跟我們家一個親戚炫耀:“我們家志強說了,思悅坐月子讓親家管,我們家沒這個規(guī)矩,去了也是伺候別人家的人。我這幾天得趕緊回去,志強說他朋友新開了個農(nóng)家樂,帶我去玩幾天。”
第八張截圖,是我無意中翻到我哥的朋友圈,他屏蔽了我,但是我從一個共同好友那里看到的。就在我媽說“手頭緊”讓我交取暖費的前兩天,我哥剛剛發(fā)了一條朋友圈,九宮格的照片,是他新買的五千多的無人機,定位在遠郊的一個風景區(qū),配文是:“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的田野?!?/p>
這兩張圖發(fā)出去,群里徹底啞火了。之前那些偶爾幫腔的七大姑八大姨,也都裝作沒看見,連個表情包都不敢發(fā)了。真相像兩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了我媽和我哥的臉上,火辣辣的。
我發(fā)出了第九張截圖。
那是我和老公陳昊的聊天記錄。截圖里,陳昊給我轉(zhuǎn)了5200塊錢,下面附著一句話:“老婆,辛苦了。這錢拿著,給自己買點喜歡的東西,別總委屈自己。爸媽那邊,有我。以后咱們家,你說了算?!?/p>
發(fā)完這張圖,我打下了最后一段話,發(fā)到了群里:
“媽,哥。從小到大,你們都教育我,要懂事,要謙讓,要為家里著想。我一直都是這么做的。我以為我的付出能換來家人的體諒和愛護,但現(xiàn)在我明白了,我的付出只換來了你們變本加厲的索取和理所當然。你們說我斤斤計較,沒錯,我是。因為我的每一分錢,都是我和陳昊辛辛苦苦掙來的,是我們要養(yǎng)家、養(yǎng)孩子、養(yǎng)老的。我不是白眼狼,我只是不想再當一個被吸血的傻子了?!?/p>
“從今天起,我的工資,我負責我們小家的開銷和女兒的教育;陳昊的工資,負責我們雙方父母的養(yǎng)老。按照我們這邊的習俗,兒子養(yǎng)老,女兒幫襯。以后每個月,我會給你們一千塊錢生活費,不多,但這是我作為女兒的心意。至于我哥,你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了,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你應(yīng)該為你自己的生活負責。取暖費是2880,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但我相信,能花五千塊買無人機追求詩和遠方的你,一定能解決這個眼前的茍且?!?/p>
“我把這些年我記下的賬目算了一下,除去我作為女兒應(yīng)盡的孝心,我哥總共從我這里拿走了十一萬七千四百塊。我也不要你還了,就當是我這個做妹妹的,送你成家立業(yè)的賀禮。從此以后,我們兩清了。”
發(fā)完這段話,我直接退出了家庭群,然后把我媽和我哥的微信都拉黑了。世界瞬間清凈了。
陳昊從我身后輕輕抱住我,把下巴擱在我的肩膀上,說:“都過去了。以后有我呢?!?/p>
我點了點頭,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但這一次,不是委屈,是釋放。
后來的事情,是聽親戚說的。我媽在群里哭天搶地,罵我不孝,說要跟我斷絕關(guān)系。我哥把那個新買的無人機給退了,到處打電話借錢,才把那個冬天的取暖費交上。據(jù)說,那天晚上,我們家所有親戚的群里都在討論這件事,說什么的都有,但從那以后,再也沒有人敢來找我“借”錢了。
又過了半年,我爸給我打了個電話,電話里,他嘆了口氣,說:“思悅,你媽知道錯了。你哥……也被你嫂子管住了,踏踏實實找了個班上。有空,帶孩子回家看看吧?!?/p>
我不知道我媽是不是真的知道錯了,我也不知道我哥是不是真的改了。但我想,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終于學會了給自己的人生設(shè)立邊界。善良是好事,但沒有鋒芒的善良,就是懦弱。血緣是無法選擇的,但我們可以選擇如何去愛,如何去守護自己的小家。
人啊,有時候就是要狠狠地摔一跤,才能看清腳下的路;心呢,有時候也需要徹底地碎一次,才能重新拼湊出堅強的自己。你們說,我做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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