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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河鎮(zhèn)外有座老石橋，叫“望魂橋”，橋身爬滿青苔，欄桿上的石獅子缺了耳朵，據(jù)說建橋時沉了活人做樁，是陰陽兩界的分界處。老輩人常說，每逢農(nóng)歷七月十四的后半夜，橋那頭會出現(xiàn)集市，別說是人，連狗都不敢靠近——那是給陰間鬼魂開的集市，活人要是闖進去，多半就回不來了。

村里的老馬是個趕車的，五十來歲，臉上刻著風(fēng)霜，常年夜里往鄰村送貨物，膽子比磨盤還大。他不信這些鬼神之說，總說望魂橋的傳言是老人們編來嚇唬人的，直到那年七月十四，他真真切切闖進了那處邪地。

那年七月十四，天陰得厲害，烏云壓得低，像是要塌下來。老馬趕著騾車，裝著滿滿一車瓷器，要送到三十里外的臨河鎮(zhèn)。出發(fā)時，村里的李阿婆攔著他，皺著眉頭勸：“老馬，今天可是鬼節(jié)，夜里別走望魂橋，繞遠路也安全！”

老馬拍了拍車轅上的鞭子，哈哈一笑：“阿婆，我走了十幾年夜路，啥陣仗沒見過？哪來的陰間集市，凈瞎扯！”說罷，甩了一鞭，騾車“噠噠”地朝著望魂橋的方向去了。

走到望魂橋時，已經(jīng)是后半夜。風(fēng)突然變涼了，吹在身上像潑了冷水，路邊的野草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低聲說話。老馬勒住韁繩，讓騾子慢些走，橋面上濕漉漉的，泛著冷光，石獅子的眼睛在黑暗里看著，竟像是活了似的。

剛走到橋中間，騾子突然焦躁起來，前蹄刨著地，嘶鳴著不肯往前。老馬罵了句“孽畜”，揚起鞭子要抽，可抬頭一看，頓時愣住了——橋那頭的空地上，竟真的亮著燈火，密密麻麻的攤位擺了一片，人影攢動，像是個熱鬧的集市。

“奇了怪了，這荒郊野嶺的，哪來的集市？”老馬心里犯嘀咕，好奇心壓過了疑慮。他牽著騾子，慢慢走了過去，想看看這夜里突然冒出來的集市賣些什么。

離得近了，他才覺出不對勁。集市里的燈火是青綠色的，透著股寒氣，照在人臉上，個個臉色慘白，沒有一點血色。攤位上擺的東西也怪——有疊得整齊的黃紙錢，有紙扎的車馬轎輦，還有繡著黑花紋的衣裳，連賣的吃食都是冷的，饅頭硬得像石頭，酒碗里的酒泛著黑泡，聞不到一點香味。

更怪的是那些商販和客人，個個垂著頭，走路輕飄飄的，沒有一點聲響，說話的聲音也細細軟軟的，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老馬往一個攤位前湊了湊，攤主是個老太太，臉上的皺紋堆得像核桃，眼睛半睜著，手里拿著一串紙做的銅錢，見他過來，慢悠悠地問：“要點啥？紙錢還是紙衣？給家里死人捎的？”

老馬心里一沉，這話說得滲人。他剛想開口，忽然瞥見老太太的腳——她穿著一雙繡花鞋，可鞋底子是空的，根本沒沾著地，整個人像是飄在攤位后面！

“鬼！”老馬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起李阿婆的話，這哪是什么集市，分明就是老輩人說的陰間集市！

他轉(zhuǎn)身就想跑，可剛挪了兩步，就被人拉住了胳膊。那手冰涼冰涼的，像是抓著一塊冰。老馬回頭一看，竟是村里的王婆——王婆三個月前就病死了，下葬那天，他還去幫忙抬過棺材！

“馬大哥，你咋在這兒？”王婆的臉白得像紙，眼睛里沒有神采，嘴角卻咧開笑著，“快走吧，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小心被纏上！”

老馬嚇得魂都飛了，用力甩開王婆的手：“你、你不是死了嗎？”

“我是死了，”王婆嘆了口氣，聲音輕飄飄的，“今天集市開，我來給我家老頭子捎點紙錢。你快離開，這集市里的人，都是等著找替身的，見你是活人，會纏上你的！”

話音剛落，不遠處幾個攤位前的人突然抬起頭，齊刷刷地看向老馬。那些人的臉都慘白慘白的，眼睛黑沉沉的，沒有一點光，像是餓狼盯著獵物，看得他渾身發(fā)毛。

“謝、謝謝王婆！”老馬不敢多留，轉(zhuǎn)身就往騾車那邊跑?？蓜偱軆刹?，就覺得身后有人跟著，腳步聲輕飄飄的，越來越近。他回頭一看，竟是個穿著紅衣的女人，頭發(fā)散在臉上，手里攥著一朵紙做的紅花，正飄著追他！

“別、別過來！”老馬嚇得腿都軟了，拼命往前跑，終于跑到騾車旁，翻身上車，甩起鞭子狠狠抽在騾子身上：“駕！”

騾子像是也感受到了危險，撒開蹄子往前跑，車輪碾過橋面，發(fā)出“咚咚”的聲響。老馬回頭看，那紅衣女人還在追，后面還跟著幾個黑影，都飄著往前，眼看就要追上了。

就在這時，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遠處傳來一聲雞叫。那雞叫聲像是一道雷，集市里的燈火“唰”地一下全滅了，追過來的紅衣女人和黑影瞬間停住，身影漸漸變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縷白煙，消失在了空氣里。

老馬不敢停，趕著騾車跑了一路，直到太陽升得老高，才敢停下。他靠在車轅上，渾身是汗，手腳還在發(fā)抖，剛才在陰間集市的一幕幕，像放電影似的在腦子里過，嚇得他心有余悸。

回到村里，老馬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訴了李阿婆。李阿婆聽完，臉色凝重，嘆了口氣：“你這是命大，要是雞叫前沒跑出來，就被那些鬼魂纏上，替它們留在陰間了?！?/p>

原來，這望魂橋的陰間集市，每年七月十四后半夜才開，是給陰間的鬼魂提供補給的地方，也是那些找不到替身的冤魂找目標(biāo)的地方。活人要是闖進去，身上的陽氣會吸引鬼魂，一旦被它們纏上，要么被拉去做替身，要么陽氣被吸盡，活不過三天。

“那王婆咋會幫我？”老馬不解地問。

“王婆生前是個善人，死后也沒害人的心，”李阿婆說，“她是可憐你，才提醒你趕緊走。要是換了別的惡鬼，早就把你拖進去了?！?/p>

老馬心里一陣后怕，也一陣唏噓。他沒想到，死后的鬼魂里，也有善良的，就像王婆，即便成了鬼，也沒忘了幫人。

從那以后，老馬再也不敢在七月十四走夜路，更不敢靠近望魂橋。每到鬼節(jié)，他都會買些紙錢，在村頭的路口燒了，嘴里念叨著：“王婆，謝謝你救了我，這些紙錢你拿著，給你家老頭子捎過去，在那邊好好過?！?/p>

奇怪的是，自從那次之后，村里再沒人說在望魂橋見過陰間集市。有人說，是老馬的陽氣沖散了集市的陰氣；也有人說，是王婆在陰間幫著攔著，不讓惡鬼再出來害人。

過了兩年，老馬不再趕夜車，在家里養(yǎng)起了牲口。閑暇時，他常坐在門口，給村里的孩子們講當(dāng)年闖陰間集市的事。他總會摸著孩子們的頭說：“做人啊，活著的時候要積德行善，就算死了，也別做害人的鬼。這世上，最嚇人的不是陰間集市，也不是惡鬼，是人心的惡。只要心善，就算遇到邪事，也會有貴人幫襯。”

有一年清明，老馬去給王婆上墳。他在墳前擺了些水果，燒了些紙錢，剛想說話，忽然看見墳頭的草里，開著一朵小小的白花，像是有人特意放在那兒的。風(fēng)一吹，花瓣輕輕晃了晃，像是在點頭。

老馬愣了愣，隨即笑了。他知道，那是王婆在謝他，也是在告訴他，不管是在陽間還是陰間，善良的人，總會有好報。

后來，望魂橋因為年久失修，被村里拆了，重新建了一座新橋，取名“安魂橋”。新橋建成那天，村里請了戲班子，唱了一整天的戲。有人說，夜里路過新橋，能看見兩個淡淡的影子，一個是老太太，一個是趕車的漢子，坐在橋邊說話，風(fēng)一吹，影子就散了，只留下淡淡的暖意，像是在守護著這方水土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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