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車過跨海大橋時，風先撞進了車窗。
是帶著海味的風。不像城市里混著尾氣的熱流，這風裹著咸濕的水汽，卷著遠處浪濤的碎響，往人衣領里鉆——明明還是同一片天空下的暑熱，卻突然被揉進了幾分涼。
橋的盡頭，養(yǎng)馬島像塊被海水磨圓的玉，嵌在渤海灣的藍里。環(huán)島路沿著海岸線蜿蜒，一側是壁立的礁石崖，另一側是鋪到天邊的海。我把車窗徹底搖下，風灌進來，頭發(fā)糊了滿臉，卻忍不住笑：這是獨屬于海邊的、沒頭沒腦的快樂。

二
停在礁石灘的入口時，日光正盛。
抬頭看天，藍是鋪天蓋地的——不是那種淺淡的、怯生生的藍，是飽和得像被打翻的藍顏料，稠得化不開。云是被風扯碎的絮，一縷一縷浮在天上，邊緣被日光照得發(fā)透，像浸了光的棉。太陽懸在半空，亮得讓人不敢直視，卻偏要往海面上潑碎金：浪尖一翻，就是一片晃眼的銀，順著波紋漾開，連空氣里都飄著細碎的光。
踩上礁石的瞬間，鞋底硌得慌。這些礁石是被?？羞^的——棱角磨成了圓鈍的弧，表面覆著深褐的苔，潮水印在上面，像誰隨手畫的紋路。有人脫了鞋踩在淺灘里，浪一卷，褲腳就濕了半截，卻彎著腰去夠水里的貝殼：指尖剛碰到殼的邊緣，浪又退回去，把貝殼藏進石縫里，惹得人笑罵著追。
我蹲下來看海。水是透亮的——淺處能數(shù)清水下礁石的紋路，連附在石上的海草都在隨浪晃，像綠色的流蘇。浪是軟的，一下下蹭著礁石，發(fā)出“沙沙”的響，像誰在耳邊輕語。有小魚從石縫里竄出來，銀白的身子一晃，又鉆進了更深的藍里。

三
沿著棧道往崖頂走，風更烈了。
棧道是嵌在崖壁里的，一側是粗糙的巖，另一側是懸空的海。走幾步就要?！皇抢郏巧岵坏谩Ｍh處看，海和天在盡頭接成一條線，模糊得像被霧揉過。那座帶燈塔的小島浮在海里，像海隨手擱的綠寶石：島上的草是深綠的，燈塔是白色的，尖頂戳在藍天上，成了最亮的點。
有白帆船從島邊劃過。船身是干凈的白，帆鼓著風，像一只展開的翼。船尾拖出細瘦的浪痕，把海面揉出褶皺，浪痕慢慢散在藍里，像誰寫了一半的詩。遠處還有幾艘漁船，小得像浮在海上的葉，慢悠悠地晃，連馬達聲都被風扯成了輕響。
崖頂?shù)挠^景臺擠著人。最惹眼的是那個路標——藍底白字的牌上寫著“我在養(yǎng)馬島很想你”，旁邊的牌子標著“最美東海岸”“夢幻氣膜秋千”“海螺洞”。有人舉著冰汽水靠在欄桿上，吸管“滋滋”地響；有人舉著手機蹲在地上，鏡頭對著海，連頭發(fā)被吹亂都顧不上；還有穿白裙的姑娘，把草帽按在頭上，笑的時候，裙角跟著風飄起來，像一朵落進海里的云。
我買了瓶冰鎮(zhèn)的橘子汽水，擰開瓶蓋時，氣泡“噗”地涌出來。喝一口，甜涼的味裹著氣往喉嚨里鉆，連帶著海的咸都淡了幾分。旁邊的阿姨舉著手機問我：“姑娘，能幫我拍張照不？”我接過手機，鏡頭里，她站在藍天下，背后是鋪到天邊的海，笑紋里都浸著光。按下快門的瞬間，浪剛好拍在礁石上，濺起的水花落在鏡頭里，成了最亮的光斑。

四
往海螺洞走的路上，遇見了一片淺灘。
灘是被礁石圍起來的，水淺得剛沒過腳踝，清得能看見水底的沙。有人坐在礁石上，把腳泡在水里，浪一卷，腳趾就陷進了沙里；有人舉著透明的瓶子，往里面裝海水和撿來的貝殼，瓶身晃一晃，就聽見“嘩啦”的響；還有小孩追著浪跑，浪來了就尖叫著往后退，浪退了又踮著腳往前，笑聲裹著浪聲，飄得很遠。
我脫了鞋踩進去。水是涼的，裹著沙的細，從腳趾縫里鉆過去。彎腰撿貝殼時，指尖碰到了一塊光滑的石——石上附著著小小的?？?，觸手輕輕晃著，像粉色的絨。浪又卷過來，水漫過手背，帶著海的咸，濺在胳膊上，涼得人一哆嗦，卻忍不住笑。
旁邊的姑娘遞過來一個貝殼：“你看這個，上面有花紋！”那是個淺粉的殼，紋路像波浪，沾著濕濕的沙。我接過來，貼在耳邊——聽見了浪的響，像從很遠的地方來，裹著風，裹著光，裹著養(yǎng)馬島的藍。

五
太陽偏西的時候，我坐在崖邊的石上。
風裹著浪的氣息，吹得頭發(fā)亂了。往下面看，淺灘里的人還沒散，白裙和草帽在藍里晃，像撒在海里的星。往遠處看，海的藍深了些，天的藍也沉了，云被染成了淡粉，像浸了胭脂的棉。那座小島的輪廓模糊了些，燈塔的白卻更亮，像嵌在藍里的星。
浪還是一下下拍著礁石，“沙沙”的響，像誰在哼一支沒詞的歌。我把橘子汽水的空瓶放在旁邊，瓶身沾著水珠，在日光照里發(fā)著亮。有海鷗從頭頂掠過，翅膀扇著風，“嘎”的一聲，又扎進了遠處的藍里。
突然想起剛才幫阿姨拍照時，她笑著說：“這海真好，像把夏天都浸在浪里了?！?br/>是啊。養(yǎng)馬島的藍，是把夏天的熱揉碎在浪里，把風的涼浸在光里，把人的笑裹在咸濕的氣息里。是踩在礁石上時硌腳的疼，是喝汽水時氣泡的癢，是貼在貝殼上聽見的浪響，是路標旁飄著的裙角，是海和天盡頭那道模糊的線——是所有關于夏天的、柔軟的、明亮的、舍不得結束的瞬間。

等日頭徹底沉下去的時候，我站起來拍了拍裙上的沙。風還在吹，浪還在響，遠處的燈塔亮了，像海睜開的眼。
我往回走，鞋尖沾著濕濕的沙，口袋里裝著那個淺粉的貝殼。風裹著海的味，往我背后追——像養(yǎng)馬島的藍，要把這個夏天，都揣進我的口袋里。二
停在礁石灘的入口時，日光正盛。
抬頭看天，藍是鋪天蓋地的——不是那種淺淡的、怯生生的藍，是飽和得像被打翻的藍顏料，稠得化不開。云是被風扯碎的絮，一縷一縷浮在天上，邊緣被日光照得發(fā)透，像浸了光的棉。太陽懸在半空，亮得讓人不敢直視，卻偏要往海面上潑碎金：浪尖一翻，就是一片晃眼的銀，順著波紋漾開，連空氣里都飄著細碎的光。
踩上礁石的瞬間，鞋底硌得慌。這些礁石是被?？羞^的——棱角磨成了圓鈍的弧，表面覆著深褐的苔，潮水印在上面，像誰隨手畫的紋路。有人脫了鞋踩在淺灘里，浪一卷，褲腳就濕了半截，卻彎著腰去夠水里的貝殼：指尖剛碰到殼的邊緣，浪又退回去，把貝殼藏進石縫里，惹得人笑罵著追。
我蹲下來看海。水是透亮的——淺處能數(shù)清水下礁石的紋路，連附在石上的海草都在隨浪晃，像綠色的流蘇。浪是軟的，一下下蹭著礁石，發(fā)出“沙沙”的響，像誰在耳邊輕語。有小魚從石縫里竄出來，銀白的身子一晃，又鉆進了更深的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