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搬來的那天，我正在廚房燉排骨。

她拖著一只破舊的行李箱站在門口，頭發(fā)半白，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灰的毛衣。我愣了幾秒鐘才反應(yīng)過來，上次見她還是三年前老公的奶奶過世，那時候她也是這副樣子，站在人群里，不怎么說話。

"嫂子，我能在你這兒住幾天嗎？"她開口，聲音很小。

我看向老公。他臉上有點尷尬，但還是點了點頭。我能說什么呢？這是他親小姑，52歲了還一個人，說起來也挺可憐的。

前三天她很安靜。早上起來就坐在客廳看電視，中午吃完飯就回房間午睡，晚上也不怎么出聲。我和老公照常上班，她就一個人在家待著。我想著，過幾天她大概就走了。

第四天晚上，我發(fā)現(xiàn)她開始往我房間門口走。

那天我剛洗完澡出來，看見她站在臥室門邊，手里拿著什么東西。我走近一看，是我梳妝臺上的面霜，還是前段時間老公出差給我買的，挺貴的。

"這個好用嗎？"她問我，眼睛盯著瓶子。

我說還行。她點點頭，把東西放回原處，轉(zhuǎn)身回了自己房間。我當(dāng)時覺得有點奇怪，但也沒多想。

一個星期后，我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她總是在我不在家的時候進我房間。我知道是因為有幾次我故意留了點小記號——把口紅斜著放，把首飾盒蓋子留條縫。每次回來，東西都被動過。

我問老公："你小姑是不是缺錢？要不然給她點？"

老公搖頭："她退休金不低的，以前在銀行上班。"

"那她怎么住得那么寒酸？"

"誰知道呢，她一輩子就那樣。"老公說著，語氣里有點不耐煩，"你別多想，她住不了多久的。"

但她沒走。反而開始更頻繁地往我房間跑。有一次我下班早，剛進門就看見她從我臥室出來，手里抓著什么東西，看見我之后趕緊塞進口袋里。

我當(dāng)時就火了，直接問她："你在找什么？"

她臉一紅，支支吾吾說想借個充電器?？晌颐髅骺匆娝掷镞牟皇浅潆娖鳎切螤钕袷莻€小盒子。

我沖進臥室檢查，梳妝臺上少了一支香水，是我媽去年送我的生日禮物。我氣得想沖出去質(zhì)問她，但想想又覺得不對——一個52歲的女人，偷我一支香水干什么？她又不是小姑娘了。

轉(zhuǎn)折來得很突然。

那天晚上，我失眠，凌晨兩點起來喝水，經(jīng)過客廳的時候看見小姑房間的燈還亮著。門沒關(guān)嚴，我看見她坐在床邊，手里拿著我那支香水，還有幾件我的衣服，一條絲巾。

她把香水噴在衣服上，然后抱著衣服聞，眼睛閉著，臉上的表情我說不上來，有點滿足，又有點悲傷。

我站在門外看了很久，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第二天我跟老公說起這事，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小姑年輕時談過一個對象，后來沒成。據(jù)說是因為那個男人家里不同意，嫌她家里窮。"

"那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那個男人后來娶的人，聽說長得跟你有點像。"老公說，"我也是后來聽我媽說的，好像當(dāng)年那個女的也是圓臉，個子不高，愛穿你這種風(fēng)格的衣服。"

我愣住了。

那天晚上，我特意敲了小姑的房門。她開門的時候有點慌張，大概以為我是來興師問罪的。

我說："東西你要用就用吧，不用偷偷摸摸的。"

她臉一下就白了，眼淚掉下來。她說對不起，說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看見我就覺得眼熟，覺得親切。她說她一個人過了這么多年，有時候會想，如果當(dāng)年她也能嫁給那個人，是不是也會像我這樣生活。

"他后來過得也不好，"她說，"聽說五年前就去世了。我去過他墓地，遠遠看著他老婆給他上香。就是那時候，我發(fā)現(xiàn)她跟你長得真的挺像的。"

小姑后來又住了一個月，然后搬走了。走之前她把我的東西都還回來了，還給我留了一筆錢，說是這段時間的房租。我沒要，她就放在桌上走了。

那筆錢不多，三千塊，都是舊鈔票，應(yīng)該是她攢了很久的。

她走后，我清理她住過的房間，發(fā)現(xiàn)她把床單被套都洗得干干凈凈，還在桌上留了張紙條，上面只有兩個字：謝謝。

我坐在那個房間里，突然覺得挺難過的。人這一輩子，真的有太多事情是自己控制不了的。有些人看起來活得體面，但誰知道內(nèi)心缺了什么。有些人看起來什么都不缺，但其實一直在懷念某個永遠回不去的時刻。

老公后來問我，對小姑還生不生氣。我說不生氣了。他說，那就好。

我沒告訴他的是，有天晚上我夢見了小姑，夢見她年輕時的樣子。她穿著樸素的衣服，站在某個路口，等著一個永遠不會來的人。那個人也許來過，但最終還是走了，留下她一個人，在漫長的歲月里，抱著別人的影子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