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婚二十八年，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摸清了那個男人所有的習(xí)慣。

可從去年冬天開始，林建國變得有些不對勁。不是突然的，是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比如晚上坐在沙發(fā)上，他會拿著手機(jī)發(fā)很久的呆，屏幕早就暗了，人還盯著那個黑屏。我問他想什么，他說沒事，工作上的事。我沒多想，五十多歲的男人，快退休了，想想也正常。

后來是身體接觸少了。以前睡覺，他習(xí)慣摟著我，現(xiàn)在總是背對著我躺。我試著貼過去，他會說太熱，或者說腰疼。三月份體檢，我特意看了他的報(bào)告，腰椎沒問題。

我開始留意他的手機(jī)。不是懷疑出軌，說實(shí)話，林建國這個人，你要說他能在外面有女人，我是不信的。他連應(yīng)酬都不太參加，每天準(zhǔn)時回家吃飯，周末就在家看看電視，遛遛彎。這樣的男人，哪有精力搞那些事。

但他確實(shí)在藏什么。

四月的一個周末，林建國說要回老家一趟，看看他媽。我說一起去，他支支吾吾說路遠(yuǎn)，讓我在家休息。這不對勁。以前回老家，他都是拉著我一起的，說就我能哄得他媽開心。

我沒攔他。等他走了，我在家收拾東西，在書房抽屜最下面翻到一個舊手機(jī)。那是他五六年前用的，我記得后來換新手機(jī)，這個就沒用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想開機(jī)看看，可能就是女人的第六感。

手機(jī)還能開，電量還有一半。我打開相冊，最開始都是些普通照片，出去玩的，家里聚會的。往后翻，翻到2019年的照片，我看到一張病房的照片。

照片里是個年輕女孩，躺在病床上，頭發(fā)掉光了，臉腫得變了形。但能看出來底子好，眉眼很清秀。她在沖鏡頭笑，笑得很勉強(qiáng)。

我心里咯噔一下。繼續(xù)往后翻，都是這個女孩的照片。在醫(yī)院，在家里，在街邊。有些照片里，林建國也在，站在女孩旁邊，笑得特別溫柔。我從來沒見他那樣笑過。

我翻到聊天記錄。是他和這個女孩的微信對話，備注名是"小鹿"。

"林叔，今天化療好難受，但我想吃你做的紅燒肉。"

"別怕，我明天給你做，多做點(diǎn)，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林叔，我爸媽今天又吵架了，我媽說要離婚。我好怕，我不想他們因?yàn)槲?.."

"別多想，好好養(yǎng)病，其他的林叔幫你。"

對話一直持續(xù)到2020年8月。最后一條消息是女孩發(fā)的："林叔，我可能熬不過去了。但我不后悔認(rèn)識你，這三年你對我比我親爸還好。下輩子，我想做你女兒。"

林建國回復(fù)："別說傻話，你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之后就沒有消息了。

我坐在書房，盯著那個手機(jī)，眼淚一直往下掉，根本停不住。

不是因?yàn)樗m著我，是因?yàn)槲彝蝗幻靼琢艘磺?。明白他這半年為什么會突然變得沉默，為什么總是發(fā)呆，為什么晚上睡不好覺。我甚至想起來，去年冬天，正好是12月，應(yīng)該是那個女孩的生日或者忌日。

我想起三年前，有一陣子他經(jīng)常加班，周末也常常出去，說是幫朋友忙。我還抱怨過他，說家里也需要他。他只是說，答應(yīng)了人家，不能不管。

現(xiàn)在想想，那些日子，他是在陪一個生病的孩子走最后一程。而我在家里生悶氣，嫌他回來晚了，飯菜都涼了。

我打開通訊錄，找到他朋友老張的電話。老張和他是發(fā)小，什么都知道。

"嫂子，怎么了？"

"老張，林建國三年前幫過一個女孩，你知道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你都知道了？"

"你跟我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老張嘆了口氣，跟我說了。那女孩是林建國一個遠(yuǎn)房侄女的同學(xué)，得了白血病，家里條件不好，父母為了治病的錢天天吵架。女孩很懂事，不想拖累家里，想放棄治療。林建國知道后，開始資助她，每個月給錢，還經(jīng)常去看她，給她做飯，陪她聊天。

"他為什么不告訴我？"

"他說你心臟不好，怕你擔(dān)心。而且那筆錢..."老張頓了頓，"他把咱們準(zhǔn)備的養(yǎng)老錢拿出去一大半，怕你知道了生氣。"

我掛了電話，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窗外天已經(jīng)黑了，客廳只有一盞燈。

晚上十點(diǎn)多，林建國回來了。一進(jìn)門就看見我坐在客廳，面前放著那個舊手機(jī)。

他愣住了，半天沒說話。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我聲音很平靜，眼淚早就哭干了。

他坐下來，低著頭："我怕你多想，也怕你擔(dān)心錢的事。"

"那你現(xiàn)在這樣，讓我不擔(dān)心了？"我看著他，"你這半年，是不是一直想著那個孩子？"

他點(diǎn)點(diǎn)頭，眼眶紅了："去年12月17號，是她的忌日。那天我一個人去了墓地，站了很久?；貋碇螅涂偸窍肫鹚?。她才23歲，還沒好好活過。"

我走過去，抱住他。他整個人僵了一下，然后趴在我肩上哭了起來。五十多歲的男人，哭得像個孩子。

"以后有這種事，你要告訴我。"我拍著他的背，"我是你妻子，不是外人。"

"我知道錯了，我以為自己能扛過去，沒想到..."

"你扛不過去很正常，你又不是鐵打的。"我松開他，"養(yǎng)老錢的事，我不怪你，那孩子比錢重要。但你要答應(yīng)我，以后不管什么事，都不許一個人扛著，聽見了嗎？"

他使勁點(diǎn)頭。

那天晚上，我們說了很多話。他給我看了更多照片，講了很多那個女孩的事。說她喜歡畫畫，說她最后的愿望是看一次海，說她臨走前拉著他的手，說謝謝他給了她三年溫暖。

我聽著聽著，又哭了。不是心疼錢，是心疼他一個人藏了這么重的事情，也心疼那個沒能好好活下去的孩子。

后來我跟林建國一起去了墓地。我給那個叫小鹿的女孩帶了束花，站在墓碑前，我說："孩子，謝謝你讓我知道，我嫁的這個男人，他心里有光。"

從墓地回來的路上，林建國突然說："對不起，讓你擔(dān)心了這么久。"

"沒事，以后記得，家里有我，你不是一個人。"

他握住我的手，很用力。二十八年了，我又一次確認(rèn)，這個男人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