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我正在廚房里煮著清粥，突然聽到門鈴響了。打開門的瞬間，我愣住了——前妻劉梅站在門口，身后還跟著她的妹妹小雯。

"志強，我們得談?wù)劇?劉梅的語氣里帶著一種我熟悉的強勢，那種曾經(jīng)讓我窒息的強勢。

我下意識地想關(guān)門，但小雯已經(jīng)擠了進來，手里還提著兩大袋東西?？諝饫镲h著她身上濃烈的香水味，跟劉梅當年如出一轍，讓我本能地想要后退。

"你這傷還沒好利索呢，我姐讓我來照顧你一段時間。"小雯說著話，已經(jīng)徑直走進了廚房，開始熟練地收拾起來，仿佛這是她自己家似的。

我的右腿上個月工地摔傷，打著石膏在家養(yǎng)了快一個月了。這事兒劉梅怎么知道的？我心里咯噔一下，扭頭看向她。

"別這么看我，你女兒跟我說的。"劉梅在沙發(fā)上坐下，翹起二郎腿，"你一個大男人，這腿傷成這樣，總得有人照顧吧？女兒還在外地上學(xué)，我又已經(jīng)再婚了不方便，小雯正好剛辭職在家閑著。"

我緊緊攥著門把手，指節(jié)都有些發(fā)白："不用，我自己能行。"

"你能行？"劉梅冷笑一聲，"你看看你這屋子，亂的跟狗窩似的。志強啊志強，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子，這輩子都改不了。"

窗外的晚霞已經(jīng)暗了下去，屋里只亮著客廳的一盞燈，光線昏暗。廚房里傳來小雯收拾碗筷的聲音，叮叮當當?shù)?，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我心里敲打著。我知道，這次如果不把話說清楚，以后的麻煩只會更多。

"梅子，當年是你堅決要離婚的，這事兒你不會忘了吧？"我的聲音有些低沉。

劉梅的臉色變了變，但很快又恢復(fù)了那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離婚歸離婚，但咱們也不能看著你死活不管吧？再說了，小雯照顧你，又不是我照顧你，這有什么問題？"

有什么問題？問題大了去了。

我認識小雯的時候，她還在上大學(xué)。那時候劉梅總讓我?guī)退妹酶鞣N忙——交學(xué)費、找實習(xí)、買電腦，就差沒讓我當她爹了。我那時候傻，覺得妻子的妹妹就是自己的妹妹，能幫就幫。

可慢慢的，我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小雯看我的眼神越來越不對，總是有意無意地靠近我，說話的時候也總往我耳邊湊。有一次家里聚餐，她喝多了酒，在我耳邊說："姐夫，要是我姐對你不好，你就選我吧。"

當時劉梅就坐在旁邊，臉色鐵青。那天晚上，我們大吵了一架。我解釋說我跟小雯什么都沒有，但劉梅不信，她說我是不是早就看上她妹妹了，是不是覺得她人老珠黃了。

那一夜，我坐在陽臺上抽了一整包煙。煙霧繚繞中，我突然意識到，這個婚姻已經(jīng)千瘡百孔了。劉梅的疑心、小雯的不知分寸、還有我自己的軟弱，像三把刀子，把這個家割得支離破碎。

離婚是在三年前。那天下著雨，民政局門口的臺階濕漉漉的。劉梅穿著一件紅色的外套，鮮艷得刺眼，她說這是她的解脫色。我們把離婚證拿到手的時候，她笑了，笑得特別輕松。而我，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掏空了什么。

離婚后的這三年，我一個人過得倒也清凈。女兒已經(jīng)上大學(xué)了，每個月生活費我按時打，逢年過節(jié)也會去看她。工地上的活兒雖然累，但能讓我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每天晚上回到出租屋，煮一碗面條，就著電視里的新聞吃完，然后早早睡覺。日子平淡如水，但至少是我自己選擇的。

現(xiàn)在，劉梅突然讓小雯來照顧我，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姐夫，粥好了，我給你盛一碗？"小雯從廚房探出頭來，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她今年也快三十了，但還是一副小女孩的打扮，齊劉海，粉色的衛(wèi)衣，牛仔褲緊緊地包著身材。

"不用叫姐夫了，我們早就沒關(guān)系了。"我冷冷地說。

"哎呀，叫習(xí)慣了嘛。"小雯端著碗走過來，在我面前的茶幾上放下，熱氣騰騰的白粥上面還撒了些肉松，"姐夫你嘗嘗，這是我新學(xué)的做法。"

我沒有動。劉梅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行了，志強，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小雯最近被男朋友甩了，心情不好，家里人天天逼著她相親，她煩得很。我就想著，反正你也需要人照顧，她也需要個地方躲清靜，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原來如此。我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怒。

"所以，你們是把我當避風(fēng)港了？"我盯著劉梅，"梅子，你離婚的時候怎么說的？說我這個人沒出息，一輩子就是個泥腿子，說你看不上我，要去找更好的生活?，F(xiàn)在呢？覺得我有利用價值了？"

劉梅的臉漲得通紅："你、你這人怎么這么小氣？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我笑了，笑得有些悲涼，"當年小雯那些事，你不會忘了吧？你現(xiàn)在讓她來照顧我，是真的為我好，還是另有打算？"

屋子里突然安靜下來。墻上的掛鐘滴答滴答響著，每一聲都像是敲在人心上。小雯臉色煞白地站在那里，手里還端著那碗粥，粥面上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皮。

"姐夫，那些都是誤會......"小雯的聲音帶著哭腔。

"夠了！"我打斷她，"小雯，我不是傻子。當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今天把話說明白了，我不需要任何人來照顧，更不想再卷入你們家的任何事情。"

劉梅站起來，抓起包就要走："行，志強，你有骨氣，你清高，那你就一個人慢慢清高去吧！將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不會的。"我平靜地說，"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也是我自己的選擇。梅子，我們離婚這三年，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有些孤獨，好過違心的陪伴。"

她愣了一下，隨即冷笑："你就裝吧，一個大男人，說得跟多高尚似的。走，小雯，咱們不在這兒自討沒趣。"

小雯放下碗，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委屈、有不甘，還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但最終，她還是跟著劉梅出了門。

門關(guān)上的那一刻，屋子里重新歸于安靜。我瘸著腿走到窗前，看著樓下劉梅和小雯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路燈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最后融進了黑暗里。

我回頭看著這個不到五十平米的出租屋，確實亂，確實破，但這是我的地方。墻角堆著我的工具箱，陽臺上晾著我的工作服，冰箱里貼著女兒給我發(fā)來的成績單照片。這些都是我生活的痕跡，真實的、屬于我自己的痕跡。

那碗粥還在茶幾上，已經(jīng)涼了。我倒掉了它，重新給自己煮了一碗。在等粥的時候，我坐在窗前，點了根煙。煙霧升騰中，我想起了很多往事。

跟劉梅結(jié)婚那年，我二十五歲，她二十三歲。她是城里的姑娘，我是鄉(xiāng)下來打工的。能娶到她，我當時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為了她，我拼命干活，從小工做到工頭，一點點攢錢買房子?？傻筋^來，她說我土氣、沒情趣、不懂浪漫。

或許她說的對。我確實不懂什么浪漫，只懂得踏踏實實過日子。但這就是錯嗎？

粥煮好了，我給自己盛了一碗，就著窗外的夜色慢慢喝完。粥很燙，燙得嗓子眼兒有些疼，但心里卻暖和了些。

手機突然響了，是女兒發(fā)來的消息："爸，你腿還疼嗎？媽媽說讓小姨去照顧你，你同意了嗎？"

我想了想，回復(fù)道："爸爸能照顧好自己，你放心學(xué)習(xí)。記住一句話，寧可孤獨，也不違心。這是爸爸用半輩子換來的道理。"

女兒很快回了消息："爸爸，我懂了。好好休息，等放假我回來看你。"

我笑了，這是今天晚上我第一次真心實意地笑。

窗外的夜很深了，城市的燈火依然明亮。我躺在床上，腿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但心里卻很踏實。是啊，孤獨又怎么樣呢？至少這份孤獨是干凈的，不摻雜任何算計和利用。

人活到這個歲數(shù)，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不是所有的幫助都值得接受，不是所有的陪伴都讓人心安。有時候，一個人清清靜靜地活著，反而是最大的自由。

那晚我睡得很沉，夢里回到了年輕時候的鄉(xiāng)下老家，母親在灶臺前燒火，父親在院子里抽著旱煙。那時候窮，但一家人在一起，心里踏實?；蛟S，我現(xiàn)在追求的，就是那份久違的踏實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