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珠還在草尖輕顫,我在窗臺種下的薄荷已舒展了第七片新葉。晨光斜斜切過玻璃,將葉脈的紋路拓印在褪色的窗簾上,像時光寫下的密語。這樣的時刻總讓我想起童年,那時外婆家的老房子也有這樣的晨光,穿過糊著報紙的窗欞,在八仙桌上灑下斑駁的碎金。
記憶里的夏天總帶著槐花的甜香。老槐樹就長在院子中央,枝椏幾乎探到了屋檐。每當槐花開時,外婆就搬來竹梯,系著藍布圍裙,踮著小腳摘花。潔白的花朵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是下了一場溫柔的雪。我蹲在樹下,把花瓣撿進搪瓷碗里,指尖沾著清甜的香氣。外婆會用這些槐花做蒸糕,蒸籠揭開的瞬間,熱氣裹著花香漫溢開來,整個院子都浸在蜜里。
那時的日子很慢,慢得像屋檐下的銅風鈴,要等風來了才輕輕搖晃。午后的陽光把巷口的青石板曬得發(fā)燙,老人們搬出自家的竹椅,搖著蒲扇聊天。蟬鳴聲一陣高過一陣,卻襯得四下愈發(fā)安靜。我常躺在竹席上,看竹簾外的光影變幻,聽著隔壁阿婆講古早的故事,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夢里有蝴蝶振翅的聲音,還有槐花糕的香甜。
日子就這樣在槐花香里流轉,直到某個清晨,我發(fā)現(xiàn)老槐樹的枝椏不再伸向屋檐,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鋼筋水泥。拆遷的推土機碾過院子時,我蹲在滿地的碎磚上,想尋找最后一片槐花,卻只拾到幾粒干癟的花萼。外婆握著我的手說:"樹挪死,人挪活。"可她眼角的淚,卻滴在我手背上,滾燙如烙鐵。
后來的歲月里,我走過許多城市,見過許多風景。高樓大廈的玻璃幕墻映著璀璨的霓虹,卻再也照不見童年的月光。地鐵里人潮洶涌,每個人都行色匆匆,連笑容都像復制粘貼般程式化。我開始懷念老巷子里的煙火氣,懷念鄰里間的家長里短,懷念那棵會開花的老槐樹。
某個深秋的黃昏,我偶然路過城郊的一處老街區(qū)。夕陽把青磚黛瓦染成琥珀色,風里飄來熟悉的香氣。循香而去,竟是一棵老槐樹,滿樹金黃的葉子在風中簌簌作響。樹下坐著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正在編織槐花形狀的草編。我駐足良久,看他枯瘦的手指靈巧地翻飛,恍惚間又看見外婆系著藍布圍裙的身影。
老人抬頭沖我微笑:"姑娘,要個槐花嗎?"他的聲音帶著歲月的滄桑,卻溫暖如春。我買下一個草編槐花,輕輕放在手心。指尖觸到粗糙的草紋,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原來有些東西從未真正消失,它們只是藏在時光的褶皺里,等待著與我們重逢的那一刻。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詩人說:"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如今的我們,在快節(jié)奏的生活里疲于奔命,卻常常忘了放慢腳步,去傾聽花開的聲音,去感受陽光落在肩頭的溫度。就像這棵老槐樹,無論世事如何變遷,它始終堅守著自己的季節(jié),在該開花的時候開花,該落葉的時候落葉。
生活總是充滿意外與驚喜。在某個加班的深夜,我收到老家同學發(fā)來的照片。曾經的老街區(qū)正在進行保護性改造,那棵老槐樹被精心保護起來,周圍建起了小公園。照片里,孩子們在槐樹下嬉笑玩耍,老人們搖著蒲扇乘涼,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原來有些記憶,是可以被溫柔以待的。
站在窗前,看月光爬上薄荷的葉片。夜風吹過,帶來若有若無的清香。我忽然明白,生命中的美好就像這些細碎的光影,它們或許會被時光的塵埃暫時掩埋,但只要我們心懷期待,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與它們重逢。那些散落在歲月里的溫暖與感動,終將匯聚成照亮前路的星光。
時光的河流永不停息,我們都是匆匆的旅人。在這趟旅程中,我們不斷失去,又不斷遇見;不斷告別,又不斷重逢。但請相信,那些值得珍藏的美好,永遠不會真正消逝。它們會化作記憶的碎片,散落在時光的褶皺里,等待著與我們再次相遇的那一刻。
就像此刻,月光溫柔地撫過窗臺,薄荷的葉片輕輕搖曳。我知道,在時光的某個角落,老槐樹依然在開花,外婆依然系著藍布圍裙,而童年的月光,永遠不會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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