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上海老支邊的困惑:親情和金錢利益,到底孰重孰輕
張文發(fā)師傅總說,他的的血管里流著兩條河的水,這兩條河就是黃浦江和多浪河。十七歲以前,黃浦江的潮汐是他生命的刻度,浦東老宅的木窗欞外,貨輪的汽笛聲能穿透晨霧,在晾著藍布衫的竹竿間蕩出層層漣漪。十七歲以后,他告別了生他養(yǎng)他的大上海,來到了遙遠的多浪河畔,多浪河的水又養(yǎng)育了他大半生。
1964年的夏天,當上海運輸公司的大巴車碾過南京路的柏油路面時,他從車窗里望見和平飯店的銅質轉門,像一枚被時光磨損的硬幣,映著他和同學們青澀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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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新疆給家里報平安?!蹦赣H把煮好的茶葉蛋塞進他帆布包時,眼睛里閃動著淚花。月臺上的廣播喇叭反復播放著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的宣傳口號,父親背過身去故作擤鼻涕,其實他是在偷偷抹眼淚。綠皮火車啟動的瞬間,張文發(fā)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的肩膀比記憶里矮了一截,母親臉上閃耀著晶瑩的淚光。
四天四夜的旅程把少年的憧憬熬成了疲憊,車過蘭州后,窗外的綠色漸漸稀薄,最后連稀疏的灌木叢都躲進了沙丘的褶皺里。抵達大河沿車站時,日頭正毒得像要把鐵軌烤化,一群當?shù)厝藝麄兛?,有人用生硬的漢話問:“上海來的孩子?”張文發(fā)端著印有“支邊青年”的搪瓷缸,喉結在脖頸上滾動——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天空可以藍得這樣不講道理,把人的影子都曬得縮成了一團墨漬。
解放牌敞篷大卡車在戈壁灘上顛簸了兩天。當多浪河沿岸的蘆葦蕩突然從荒漠盡頭冒出來時,張文發(fā)還以為是中暑產生的幻覺。農一師的老兵們舉著“歡迎上海親人”的紅紙標語在路邊站成兩排,臉上掛滿真誠的笑容。分配到連隊的那天,指導員拍著張文發(fā)的肩膀說:“小張,從今天起,多浪河就跟黃浦江交融在一起了,連隊就是你們上海青年的家?!?/p>
最初的日子是用鐵鍬和汗水丈量的。平整荒漠時,鐵鍬插進鹽堿地會發(fā)出“咯吱”的脆響,震得虎口發(fā)麻。正午的日頭能把膠鞋烤化,那種干巴巴的熱跟上海潮乎乎的悶熱根本不一樣。引水洗堿的渠溝剛挖通時,他和浙江姑娘李桂香負責看守閘門,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投在渠邊的芨芨草上,像兩條依偎的魚。
冬季的河灘是另一番天地。割蘆葦?shù)溺牭兑サ缅P亮,不然會被凍硬的葦稈崩出豁口。張文發(fā)總被分配到最下游的灘涂,那里的蘆葦密得能藏住野兔。李桂香會把帶來的干糧揣在她懷里里,等他扛著蘆葦捆回來時,干糧帶著她的體溫,咬下去似乎能聞到她的體香。
有一年的冬季,他踩著冰去割河中間那片茂密的蘆葦,冰面突然裂開一道縫,冰水瞬間濕透他棉褲腿。李桂香點燃蘆葦,溫暖的火堆旁兩人依偎著,蘆葦在兩人身后堆成金黃的小山。
1972年的第一場雪落下來時,連長把兩個紅本本遞到他們手里。沒有喜宴,炊事班多蒸了兩籠白面饅頭,指導員用墨水在紅紙上寫了“新婚快樂”?;榉渴沁B隊營房地窩子旁邊的那兩間半土坯房子,原本是連隊的小倉,土墻用報紙糊著,顯得格外干凈格外溫馨。張文發(fā)在貼在墻上的報紙上看到了有關上海的新聞,他突然想起八年前母親塞給他的茶葉蛋,雞蛋的溫熱好像還留在掌心,他想爸媽了。
兒子張新生出生那天,多浪河的冰還沒融化。李桂香在土坯房里疼得直冒汗,張文發(fā)攥著一塊毛巾,手比產婦抖得還厲害。嬰兒的第一聲啼哭混著河灘的風聲傳來時,他激動得淚流滿面。
兒子張新生十六歲那年,政策允許上海支邊青年的子女一個人的戶口可以遷回上海。送兒子去團場乘車的路上,李桂香一個勁囑咐兒子:“到了上海好好讀書,要聽你奶奶的話?!彼岩粋€裝著沙棗干的布包塞進兒子的背包,又鼓勵他說:“長大了一定要有出息,別學你爸,除了會開拖拉機,啥也不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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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開動時,張新生突然從車窗里扔出一張紙,上面畫著多浪河的蘆葦蕩,旁邊工工整整寫著:“媽,我會回來的,我不想和你分開?!?/p>
到了上海落戶口那天,張文發(fā)特意穿了件新做的的確良襯衫。弟弟張文成在派出所門口等他,手里捏著一張折疊的紙:“哥,爸媽的房子我住著,祖父的老宅還得寫個協(xié)議,免得以后麻煩。”張文發(fā)笑著說:“給新生落個戶口,還有啥麻煩?!?/p>
張文成用手撓了撓后腦勺,紅著臉說:“哥,你弟媳進門的時候,咱媽就答應人家了,父母的房子歸我們所有,浦東的老宅也歸我們所有,新生的戶口落進來,以后不能爭房產。”“自從祖父祖母去世后,老宅就閑置在那,咱哥倆都有繼承權,誰說的歸你所有?還有爸媽的房子,咱爸去世前就說了,這兩間房子咱哥倆一人一間,咱媽啥時候答應給你們了?”
看著弟弟提前寫好了協(xié)議,張文發(fā)氣的手抖哆嗦,他把那兩張信紙撕得粉碎,戶口也沒落成。
回到家,張文發(fā)問他母親:“媽,你說的這房子歸我弟弟他們所有?。课覄偟叫陆菐啄?,每月工資都寄回來供我弟弟讀書,我爸去世也說過,家里的這兩間房子我哥倆一人一間,這到底是咋回事啊?”張文發(fā)的母親只是哭,一句話也不說。
爭吵了好幾天,張文發(fā)的弟媳領著孩子回了娘家,還說要離婚。
眼看著假期就要結束了,張文發(fā)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就在這個時候,他大姐來了。大姐就是大姐,她沒提任何條件,也沒讓張文發(fā)簽戶口掛靠協(xié)議,直接把張新生的戶口落在了她家,也上張新生在她家吃住。
落完兒子的戶口,張文發(fā)顧不上和弟弟爭房子,他急忙趕回了新疆。他是連隊的拖拉機駕駛員,連隊離不開他。
自那以后,張文發(fā)月月都給他大姐寄錢,兒子在那吃住,還要讀書,他不能讓大姐操心再搭錢。逢年過節(jié),張文發(fā)也會給他母親寄錢寄一點新疆特產,盡管母親的退休金夠花,但他不能不盡孝心。
三年后,張新生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上海交大,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政府機關工作,后來的一切都很順暢,有了可心的家庭,單位也分了房。
1994年春天,張文發(fā)祖父留下的老宅拆遷了,在街道干部的調解下,拆遷款分成了三份,一份給張文發(fā)的母親,一份給張文發(fā),一份給張文發(fā)的弟弟。張文發(fā)的大姐沒有份,張文發(fā)就把他那份給了她大姐,他母親那份給了弟弟張文成。
2001年冬季,張文發(fā)的母親重病住進了醫(yī)院,張文發(fā)夫妻倆第一時間都從新疆趕了回來,張新生小兩口也天天守護在奶奶病床前。一日三餐,都是張文發(fā)的大姐送到醫(yī)院。在醫(yī)院住院二十一天,張文發(fā)的弟弟一共就到醫(yī)院去了三次,他弟媳一次也沒去過。
張文發(fā)的母親臨終前,她讓張文發(fā)的大姐叫來了公證處的工作人員,立下了遺囑,老弄堂里的那兩間房子由大女兒和兩個兒子共同繼承。
張文發(fā)的母親去世后,張文發(fā)的弟弟就占據了他母親生前居住的那間房子,夫妻倆一人睡一間,張文發(fā)想在那住一晚都不行。當時張文發(fā)雖然不開拖拉機了,可他還沒退休,機修車間還需要他。料理完他母親的后事,他沒顧上跟弟弟理論,就匆匆返回了新疆,房產的事情暫時也就撂下了。
2017年初夏,張文發(fā)父母留下的那兩間房子拆遷了,不到三十平米的兩間房子拆遷款高達二百多萬。張文發(fā)的弟弟想獨吞拆遷款,因為戶口簿和產權證明都在他手里。張文發(fā)說要是好說好商量,讓弟弟給大姐六十萬拆遷款,剩下的就歸弟弟所有,他放棄分配拆遷款??蓮埼陌l(fā)的弟弟弟媳都不同意,只答應給大姐十萬。
看自己的親弟弟見錢眼開,一點親情也不顧及,張文發(fā)的大姐很生氣,她拿著母親留下的遺囑直接起訴到法院。最終法院判決拆遷款姐弟三人參與分配,判給大姐百分之三十的份額,剩余的扣除訴訟費,張文發(fā)和他弟弟平分。
拆遷款到位后,張文發(fā)又返給他弟弟二十萬,結果他弟弟和弟媳都不買賬,看到他連招呼也不打,形同陌路。
離開上海那天,張新生開車送他父母去車站,張文發(fā)難受地對張新生:“新生,姑媽為你付出了很多,你要記住姑媽的恩情,要知恩圖報。不管你叔叔做的對與錯,可他畢竟是我的親弟弟,是你的長輩,逢年過節(jié)你要帶上禮物去看望,平時也要想著打個電話問候一下。我倆一奶同胞,鬧到這個份上,我心里很難受……”
2024年初冬,張新生夫妻倆趕到新疆強行把他父母接回了上海,盡管張文發(fā)夫妻倆的身體都很硬朗,畢竟他倆也是八十歲的老人了,兒子兒媳怎能放心呀。
回到上海,張文發(fā)先看望了大姐,然后帶著新疆特產和大姐一起去了弟弟家,結果他弟弟和弟媳沒讓他們進家門,帶去的禮物也給扔在了外面。
自拍圖片
講述完自己的支邊往事和家庭生活經歷,張文發(fā)老師傅流淚了,他說當初新疆的生活那么苦,他從來沒流過一滴眼淚??梢幌氲胶妥约旱挠H弟弟鬧到這步田地,他心里就像刀割一樣疼痛。都說血濃于水,可在金錢利益面前,這親情竟然一文不值了,真令人痛心呀!
作者:草根作家(講述人:張文發(fā)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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