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的消息傳到山西。鄉(xiāng)村里的鑼鼓剛敲起來，城鎮(zhèn)的街頭才掛上喜慶的彩旗，太原的電報機便開始噼啪作響。閻錫山的密令從晉中送出，帶著火藥味撲向太行南麓。

三天后，他的部隊——由史澤波統(tǒng)率的一萬四千晉綏軍——沿著塵土飛揚的土路南下，車廂里叮當(dāng)作響的是成箱美式子彈和亮閃閃的山炮。卡車尾部拖著加農(nóng)炮，彈藥箱上印著“M2”藍(lán)漆字樣。這些原本是美國援助抗日的武器，如今卻調(diào)轉(zhuǎn)槍口，瞄準(zhǔn)了曾經(jīng)并肩抗敵的另一支隊伍。

長治城高墻堅固，暗堡密布，機槍孔如蜂窩般密集。閻錫山對著幕僚揚起下巴：“這城，鳥都飛不進去，你看著吧！”可是，他料到了城堅，卻未必料到人心。究竟這場仗會打成什么樣？

彼時的八路軍太岳縱隊，處境拮據(jù)得令人心酸。陳賡盤點手頭兵力：三萬余正規(guī)軍，外加五萬民兵支撐運輸線。士兵們手里多是漢陽造步槍，子彈緊缺到只夠壓上半個彈夾。

有人打趣：“放槍前先求一求菩薩，別浪費鐵疙瘩?！绷T山炮被當(dāng)作傳家寶一樣用油布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有在要緊時才會拉出來。炊事班里，小米粥常常稀得能照見鍋底，老炊事員會悄悄給戰(zhàn)士多舀一勺，嘴里嘀咕：“肚子沒飽，刺刀也發(fā)不出勁?！?/p>

閻錫山下棋般布好陣勢。史澤波鎮(zhèn)守長治，將襄垣、屯留等城連成防線，企圖把太行山和太岳山之間的八路軍分割開來。作為后備，他在潞城暗藏彭毓斌所部的二十三旅。

然而，這支旅里收編的三千偽軍怨氣滿腹，剛換上青天白日帽徽，還沒喘口氣，又被派去前線送命。這些怨聲，被化裝成貨郎的八路軍情報員聽了個清清楚楚。老情報員出身礦工，行李筐底下藏著削短的鉛筆，把敵軍布防位置悄悄畫在煙盒內(nèi)壁。

9月9日深夜，山風(fēng)嗚咽，屯留城外的電話線突然炸響。城內(nèi)守軍還在對著死機的電話機破口大罵時，城外黑影早已潛伏到土溝。民兵隊長咬開手榴彈拉環(huán)，低聲命令：“先端彈藥庫，讓弟兄們有子彈打！”

黎明時分，總攻發(fā)起。守軍機槍一陣卡殼——原來民兵早在夜里往槍管里灌了泥。三小時后，屯留的糧彈庫大門被撞開，墨綠色的子彈箱堆得像小山。十九歲的新兵柱子雙手顫抖，把子彈一發(fā)發(fā)壓進彈夾，壓到第十發(fā)時竟忍不住哭出聲。

捷報飛傳。長子守軍聞訊不戰(zhàn)而潰，夜里放火燒營，自行撤走，連加拿大造的沖鋒槍都丟在城樓。潞城的援軍半路踩中了埋伏的土制地雷——炸藥是民兵從閻錫山的礦場偷運來的煤粉制成的。短短三天，六城的鎖鏈般防線被徹底擊碎。閻錫山在太原拍案大罵，下令彭毓斌“帶齊家底，殺出一條血路！”

彭毓斌帶著兩萬三千援軍，押著七十五毫米山炮向老爺山進發(fā)。他沒想到，磨盤垴的峽谷已被八路軍民兵改造成了陷阱。古松被砍倒攔在山道，崖頂堆滿磨盤般大小的巨石。

10月2日傍晚，晉綏軍前鋒剛進谷口，山頂?shù)募t旗一揮，滾石夾著塵土傾瀉而下，砸得山炮零件四散。潛伏兩天的八路軍猛然突起，專打運送彈藥的輜重兵。一名新兵揮著繳獲的美式工兵鍬，砍得鍬刃卷了口。彭毓斌的吉普車被炸翻時，懷里還攥著沒來得及發(fā)的“每人賞大洋五元”手令。

長治城內(nèi)，史澤波已經(jīng)三天沒合眼。電臺電池耗盡，他索性將最后一封電報紙條撕碎吞下。10月3日暴雨滂沱，城中守軍崩潰出逃。

潰兵跑到沁河灘才發(fā)現(xiàn)，河水暴漲，對岸草垛忽然冒出火舌——那是民兵澆了煤油點燃的棉被，形成火墻。軍官丟槍鉆進蘆葦蕩，被漁民出身的民兵用漁網(wǎng)活捉。史澤波裹著濕棉襖，縮在牛車角落，被趕車?yán)蠞h一眼識破：“這人手上戴的金表晃眼呢！”

戰(zhàn)后清點物資，后勤部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長治倉庫里，美制子彈箱堆到房梁，清點員站梯子數(shù)了三天，足足一百二十萬發(fā)子彈被一袋袋馱往根據(jù)地。繳獲的山炮、迫擊炮擦去黃油后閃著寒光。

陳賡試射美式重機槍，連射二十發(fā)震落了屋瓦，他揉著發(fā)麻的肩膀笑道：“閻老西這份禮可真夠重！”最讓人忍俊不禁的是美軍冬裝，戰(zhàn)士們拆掉臂章當(dāng)鞋墊，呢子大衣改給民兵站崗穿。

閻錫山在太原氣得捶胸頓足。三萬五千精銳化為烏有，十一個師番號成了空紙。被俘的彭毓斌裹著繃帶嘆息：“八路就盯著打我們的彈藥車，炮彈還沒上前線，就在半路炸了?！?/p>

而八路軍這邊，新兵終于能用實彈打靶。炊事班長往鍋里多撒了一把鹽：“吃飽練槍法，下回爭取繳幾罐罐頭，讓弟兄們嘗嘗葷！”

長治兵工廠的車床重新轉(zhuǎn)動，車出的第一顆子彈刻了個小字——“還閻”。

這場戰(zhàn)役，讓人再一次明白一個道理：武器固然重要，但握槍的人，顯然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