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文字轉載自“禹跡歷史地理學社”，原刊《高教戰(zhàn)線》1985年5月31日，題作“培養(yǎng)博士生的幾點體會”。旨在知識分享，如有侵權，敬請聯(lián)系小編刪除。

我所指導的博士研究生周振鶴、葛劍雄在一九八三年八月提前畢業(yè)，成為我國自己培養(yǎng)的第一批文科博士。作為導師，我做的工作很有限，更談不上什么經驗；但回顧他們獲得學位的過程，我也有幾點體會，寫出來對今后的博士生培養(yǎng)工作或許有一點參考作用。

把好招生關，選好培養(yǎng)對象

我覺得要培養(yǎng)出高質量的博士，把好招生關，選好培養(yǎng)對象是一個重要的前提。因為博士的培養(yǎng)目標是高級科研、教學人員，在目前人才缺乏、青黃不接的情況下，實際上是培養(yǎng)學科的接班人和帶頭人。應該承認，并不是所有獲得了碩士學位或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都具有這樣的條件。而且博士生的年限短，除去寫畢業(yè)論文,剩下不過一年或一年多時間,導師本領再大,也不可能在這樣短的時間里改變或大大提高一個人的素質和能力。所以如果選擇不當,往往事倍功半，師生都不得其所。

在招生方面,首先,應該摒棄“左”的那一套,讓導師自己掌握錄取權。“文革”前我也帶過研究生,但錄取名單是由系總支決定的,即使征求一下我的意見,也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而挑選的標淮又是首先考慮出身成份以及所謂“政治表現(xiàn)”,結果挑出來的并不是可以深造的人才,可以深造的人才又往往不符合這些“左”的標淮。象周振鶴和葛劍雄這樣經過考試,又由我自己挑選的,解放以來還是第一次。正因為這樣,我對他們的情況感到滿意,也增強了信心和責任感。

我認為對研究生的表現(xiàn)要有正確的看法。現(xiàn)在有些人還習慣干用“左”的眼光看待青年。有的單位為了阻止職工報考,往往在表現(xiàn)上做文章;有的單位個別人拓賢嫉能,也會有所動作。在這種情況下,更應該讓導師根據(jù)各方面的真實情況來全面衡量。只要符合報名條件,導師就應該有挑選的全權。周振鶴在報考碩士研究生時,原單位就寫過“不安心本職工作”一類評語;報考博士生前,又有個別人抓住一些小事做文章,唯恐他畢業(yè)以后會留在我校。但我們感到象他這樣的人才目前并不多,應該大膽培養(yǎng)使用,所以堅決排除這些干擾。要不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的正確路線的指引,象他這樣的情況很可能就會失去讀博士生的資格了。

其次，招生應不拘一格。不拘一格不是不講條件、不要嚴格的標準,而是實事求是、從實際出發(fā),特別是要注意挑選那些有創(chuàng)造能力的人。學歷當然要講,但不能只講學歷,更不能只看有沒有文憑。在這方面,周、葛兩人的情況是很能說明問題的。周振鶴是福州大學探礦專業(yè)一九六三年的畢業(yè)生,畢業(yè)后在煤礦搞電氣設備。葛劍雄沒有上過大學,高中畢業(yè)后在中學當了十幾年教師。他們都通過自學在歷史地理方面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一九七八年報考我的專業(yè)的有幾十個人,其中有歷史系畢業(yè)的,有地理系畢業(yè)的,還有我們歷史地理專業(yè)“文革”前的畢業(yè)生,但考試結果他們兩位的成績最好。試卷中有一道題,是根據(jù)《水經注》中一段文字繪一張地圖,這不僅要求考生具有一定的古文閱讀、理解能力,也要求考生懂得一定的地理概念和繪制地圖的方法。結果是畢業(yè)于我們專業(yè)的人都畫錯了,而他們卻都畫對了。在口試中,我發(fā)現(xiàn)他們兩人知識面廣,思路開闊,反應敏捷,是有能力、有潛力的。入學以后,他們很快就嶄露頭角。在這以前,他們沒有系統(tǒng)地學過大學本專業(yè)的課程,也沒有寫過這方面的淪文,但由于他們理解力強,適應性好,很快就彌補了課程的不足,一年后已經明顯地超過了其他研究生。

現(xiàn)在不少單位喜歡招本校、本系、最好是本專業(yè)的畢業(yè)生,這種近親繁殖沒有好處。其實只要學生能力強,基礎知識扎實,沒有讀過你的課程并不影響他受你指導,相反還可以使你的專業(yè)兼收并蓄,得到新的活力,有利于學科之間的相互滲透。所以我認為在條件相似的情況下,應當優(yōu)先招收外系外校的考生。同時還應注意招收在職人員。在職人員盡管年齡偏大一些,但他們都參加過多年工作,有實際經驗。對社會科學研究來說,學識有一個積累的過程,不是大學這幾年就能完成的。更主要的是,分析問題、觀察問題的能力也有一個逐步提高的過程。現(xiàn)在對科技人員的要求,除了專業(yè)知識以外,往往還需要一定的組織能力、宣傳能力、社交能力,在職人員更能適應這種要求,能比較快地作出成績來。

培養(yǎng)過程中應注意的幾個問題

在博士生的培養(yǎng)過程中,我認為有這幾點是值得注意的:

一是要選好論文題目。博士論文應該是高水平、高質量的,應該對國內外學術界產生影響。但是博士生的時間有限,而且他們畢竟還處于研究的初期,課題選得太大,容易流于空泛;課題選得太深,可能做不出結果來。在這方面,既要充分發(fā)揮博士生本人的主動性、積極性,也要由導師切實把好關,真正起到指導作用。

周、葛兩人的論文雖然情況不同，但都選得很合適。周振鶴的論文是《西漢政區(qū)地理》,這是中國歷史地理的一個傳統(tǒng)課題。歷史學者,特別是清朝乾嘉以來的學者以至我本人都作過研究,這方面的論文很多。但是西漢的政區(qū)變化相當頻繁復雜,過去的學者盡管取得了不少研究成果,卻誰也沒有全面地、系統(tǒng)地解決過這一課題中存在的問題,而且過去對其中有些重要問題的認識顯然并不正確。所以把這個課題交給有根抵、有頭腦、肯下功夫的博士生去鉆研就有可能超過以往著名的學者。葛劍雄的選題是《西漢人口地理》。盡管三十年代有人做過西漢人口分布的研究工作,但做得很粗糙,距離歷史人口地理應該達到的要求還很遠。所以,按斷代歷史人口地理的標準去研究這個課題可以說是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但是西漢的史料比較集中,《漢書·地理志》的戶口數(shù)比較可靠,《中國歷史地圖集》的編成提供了政區(qū)方面的依據(jù),加上葛劍雄對人口學已具備了足夠的理論基礎,所以是有相當把握去完成這個的課題的。由千選題適當,所以他們的論文都達到了比較高的水平,受到學術界的重視和好評。

二是注意博士論文與碩士論文的延續(xù)性。博士論文的要求在深度上和廣度上都比碩士論文要高,但并不妨礙在碩士論文的基礎上繼續(xù)進行。這樣無論從資料的積累、動態(tài)水平的了解,還是從研究方法、手段方面都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這要求師生都有一個比較長期的計劃,要能正確估價論文的時效、潛在價值和學術界的發(fā)展趨勢。周、葛兩人都是這樣做的,他們的研究不僅有延續(xù)性,而且確定方向比較早,成果也出得比較早。周振鶴在碩士生的第一年就寫成了一篇《西漢長沙國疆域變遷考》,發(fā)表在《文物集刊》上,碩士論文擴大到西漢全部諸侯王國,博士論文擴大到西漢全部郡國級政區(qū)。葛劍雄在碩士生一年半時就完成了碩士論文《西漢人口考》,發(fā)表于《中國史研究》,以后又陸續(xù)寫成了西漢人口分布、人口遷移等方面的幾篇論文,在此基礎上完成了博士論文《西漢人口地理》。當然,延續(xù)不等于簡單重復,也不僅僅是數(shù)量的擴大,而是應該在深度、廣度兩方面都有提高,所以并不是所有題目都能用這種方法來做。

三是處理好博與專、課程與論文的關系。博士生當然要博,知識面要寬,基本功要扎實,但是博的目的還是為了專,為了能在本學科的某一方面達到高水平。所以我們一方面要求博士生要注意本學科及相關學科的發(fā)展水平和趨勢,掌握新的資料和研究方法、研究手段,鼓勵他們多參加一些實際活動,包括有關的學術會議、科學考察、科研項目和發(fā)表論文,但同時要求他們把主要精力集中在自己的專題上,環(huán)繞自己的專題進行這些活動。有的投入時間長、把握不夠大的課題要放在博士后去做,至多只能作些探索性的工作。現(xiàn)在科學發(fā)展日新月異,本學科內部的研究領域也日益擴大,我們自己都感到應接不暇。因此對博士生的要求一定要恰如其分，過分強調博,就會影響專。拿我們歷史地理專業(yè)來說,涉及的面很廣,內部分支很多,但基本的要求無非是兩方面:一是掌握地理學的基本原理和研究方法;二是了解中國歷史概況并掌握基本的研究方法,包括能熟練地運用、鑒別熟悉史料。具備了這樣的條件,今后要擴大研究范圍,掌握新的成果并不困難。從這一點出發(fā),我認為課程的設置不必多,也不可能多。因為博士生的質量和結果,主要還是反映在論文上。博士生的專業(yè)分得很細,人數(shù)有限,就是以學校為單位也很難開多少公共課,導師本人更不可能開出很多課來，如果一定要規(guī)定多少門,無非是把一門課分為幾門,或者多編造出幾門課程的名目來罷了。文、理、工、醫(yī)、之間以及同一學科不同專業(yè)之間允許有差別,就是同一導師對不同的學生也該有差別。象周、葛兩人的基礎比較好,知識面寬,就沒有必要搞很多課程。當然如果招的學生是另一種類型,就可能要適當多開幾門課?？傊?，不能一刀切，不能規(guī)定得太死。

四是要擴大在職培養(yǎng)。

葛劍雄是在職博士生,他從一九八一年初開始當我的助手,當時碩士生還未畢業(yè)。一九八二年三月考為在職博士生后,繼續(xù)作我的助手。在這期間,他除了幫助我處理日常的工作以外,還隨我參加了不少學術會議、工作會議,承擔了《國家地圖集·歷史地圖集》、《肇域志》整理等重點項目的工作。一九七八年以前他與歷史地理學界毫無接觸,現(xiàn)在對學術界的狀況相當熟悉;畢業(yè)后就開了課,擔任了有關課題組的負責人。在職培養(yǎng)有利于博士生熟悉本學科的學術動態(tài),提高實際工作能力和研究能力,也可緩和目前大多數(shù)單位人員不足的矛盾。這幾年博士生的來源不足,本科一碩士連續(xù)的應屆畢業(yè)生質量不夠理想,擴大在職生是一個可行的辦法。這也是提高在積人員的素質的一途徑。

從他們入學到畢業(yè)的過程中,我也發(fā)現(xiàn)我們在培養(yǎng)博士生方面的有些規(guī)定是不合理、不切實際的,起了消極作用,必須加以改進。如博士生和博士的待遇太低,這方面最近雖有些改善,但并沒有真正得到解決。他們畢業(yè)后的職稱問題也沒有及時地得到解決。這幾年招生不足,這方面的影響也是一個原因。又如要求博士論文先發(fā)表(或大部分發(fā)表)再答辯,由于出版力量所限,是難以辦到的。博士論文一般較長,雜志容納不了,出書的周期又長。怎么可能趕在畢業(yè)前發(fā)表呢?而且時間拖長了,有些新成果就不新了。博士論文的出版問題應該引起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