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卡爾·西奧多·雅斯貝爾斯(Karl Theodor Jaspers,1883-1969) 德國存在主義哲學家、神學家、精神病學家,曾任海德堡大學、巴塞爾大學教授。雅斯貝爾斯倡導存在哲學,是20世紀具有世界性影響的重要哲學家。
當代哲學活動的圖景,如其在克爾凱郭爾和尼采的規(guī)定性影響下所自我顯現(xiàn)的那樣,能用若干基本特征概略地描述出來。
針對這種哲學活動的是典型的諸種異議:
首先,人們指出其他的起源,并把這種哲學活動歸入某種歷史的類型:由于這種哲學活動已經(jīng)存在,那就是說它不是新的,因此它就是一種舊的、已經(jīng)被駁倒的或?qū)嶋H上已經(jīng)完結(jié)了的哲學活動,它只是作為無力的幽靈用偽裝來再現(xiàn)。
因此就是說,這種哲學活動應是古老的唯心主義,遠離現(xiàn)實、軟弱無力,且具有欺騙性。
在這方面,必須說,某種籠統(tǒng)的判斷,而不去詳細了解現(xiàn)實地實行了的思想,只能是公式化的歸納。這并不是說其中曾有的自我思考之嚴肅性,而是說超出其去思考的智能。所有本真上是哲學的東西,在這樣的態(tài)度下都被稱為唯心主義。異議者將不得不說,他自己想要和相信的是什么:要么是宗教性的啟示信仰,要么是真正的無神論,要么是非哲學的、實證主義的、所謂實在論的、徹底的瑣碎的內(nèi)在性。
此外還說,這種哲學是這樣一種企圖,即,通過神學的借用來填補哲學本身所導致的虛無。正如經(jīng)常發(fā)生的那樣,這是新教神學的世俗化,甚至是一種偽裝的神學。
但這種異議混淆了全然人性的東西與獨特的基督教的東西、混淆了歷史性的東西與基督教啟示的特殊歷史性的東西。首先,欺騙性的預設(shè)是,如果沒有確定的啟示內(nèi)容和在其中起作用的恩典,人性的東西就應是無意義和空虛的;但隨后,在所謂的神學思想中,通過闡明恰是人性的東西——它本質(zhì)上是哲學的,且尚不是基督教信仰,基督教的東西被錯誤地拉近了且被弄得更為輕率。也許在這樣的相互關(guān)系中,哲學活動是更好的——因為它更為確實,即使它是否定性的——神學:這種神學表明,神學離哲學思想有多遠,而哲學作為它自己的東西,不允許它被神學取走。
其次提出的是邏輯上的諸種異議。這種哲學活動不想成為科學,卻又做出普遍適用性的斷言,因此它自相矛盾。這包括這種哲學活動之貫穿性的和惱人的二律背反結(jié)構(gòu),這種哲學活動說了又收回、給出又拒予。
在這方面,必須說,事實上關(guān)鍵的是,意識到哲學活動的邏輯。由此得出了傳達之意義的形式和階段、對處于這些形式和階段之位置的必然矛盾性的把握、以及只有在哲學活動內(nèi)部才有的、處在普遍適用性論斷意義上(處于哲學式的世界定向和哲學邏輯中)的某個領(lǐng)域。
此外還說,這種哲學是不可理解的,因為它想認識非對象性的事物,而這種事物是荒謬的:因此,這種哲學活動在對象上矛盾地談?wù)撃怯肋h不應成為對象的東西;而在不再有對象的地方,一切都停止了。因此,這種哲學活動乃是這樣一種徒勞的企圖,即,妄圖跳過其自身的影子,或者像明希豪森(Münchhausen )那樣行事,他用自己的頭發(fā)把自己從泥潭中拉出來。這是與生活格格不入的智力雜技。
這種異議雖然部分正確地——盡管粗糙——表示了一種傳達形式,但在這個過程中卻忽略了這種傳達形式的意義。由于缺乏理解,該評價甚至沒有切中這里被實行的事物。因為這種事物涉及的是某種超越活動的方式,這種方式雖說對有限的知性——它只想是其自身——來說毫無意義,即,它對有限的知性來說是一種失常;但如果它也是一種對有限的知性來說無法實現(xiàn)的對有限性的跨越,那么,對生存之理性來說,它因此當然就不是什么都不是了。
此外,還提出了另一種選擇:要么有事情本身的概念性——理性的、非個人的對于整體的知識(系統(tǒng)哲學),它具備有意義的對其真理的有效性要求,這適于每種知性,或者有詩意的和藝術(shù)的成就。然而,這種哲學活動均非此二者,也就是說,這種哲學活動要么什么都不是,要么就是無能力地對詩歌和理性的沉悶混合。
但是,這種異議的前提:要么是藝術(shù),要么是科學,作為源于文化領(lǐng)域和精神領(lǐng)域的劃分,是值得懷疑的,而這種劃分絕不可能聲稱具有排他的有效性。關(guān)鍵在于,根據(jù)一定的方法來把握哲學活動之獨立的思維方式,在哲學中不是從某個他者而來看到一種虛假的中介,而是看到自身的起源。
再次,針對這種哲學活動而提出批評的是實質(zhì)上的異議:
在這種哲學活動中,所有的客觀的有效性和秩序、因而所有的約束力,就都被廢除了。這種哲學活動是不科學的,因而是主觀主義的和任意的。
與之相反,要說明的是,哲學相當熱情地尋求無錯覺就會恒定的永久秩序。哲學認識到秩序的方式,并使之成為自己的方式,但哲學使其意識對每一種秩序的限度保持開放,從而對最終的、以獨自方式真實的、不可預期的安寧之點保持開放。哲學是科學性的,在理性傳達的規(guī)訓性形式的意義上,而不是在混淆普遍有效的和相對的科學正確性——它具有無條件的、歷史的真理——的意義上。恰恰只有這種哲學才能夠保存、把握和鼓舞名副其實之科學的思維方式,從而自為地消滅智力消遣的、絕對化科學知識的和欺騙性非哲學的不科學性。通過生存上被奠基的知性,實現(xiàn)了對空洞的唯理智論的現(xiàn)實克服?!軐W要求聽眾具有迎接性的自我存在,這種自我存在,哲學無法給予(只有神才能做到),而只能喚醒。對哲學而言,獨自實行著哲學的人類思想,為他者來說,始終只是契機,還不是實現(xiàn)。
此外,人們批評這種哲學,說它是個人主義的(individualistisch)。
這是一個徹底的錯誤。對范疇的選擇,所以也就是對個人主義的和普遍主義的范疇之選擇,作為自我排他性選擇,無法適用于哲學活動的層面,因為在自我排他性選擇的形態(tài)中,兩種選擇都會導致誤入歧途。哲學在其慣用表達中,既會被個人主義地濫用,也會被普遍主義地濫用。
最后,主觀主義的普遍異議是以這樣的形式表達的:這種哲學自知超越的符號只是主體創(chuàng)造的形象,因此實際上取消了神性的存在,正如它取消了所有客觀性一樣。
上述情況絕不會發(fā)生在真正的哲學中。哲學從根本上知道,所有現(xiàn)象,只有在它們可以成為先于哲學的超越之現(xiàn)實的密碼時,才與哲學有關(guān)。哲學在其探索中抓住了作為可能神跡(vestigia dei )的密碼,而不是處于其遮蔽狀態(tài)的上帝本身。但這些密碼對哲學來說是有意義的,因為它們表明了遮蔽狀態(tài),哲學無法揭示這種遮蔽狀態(tài),但把它指明為最后的、本真的存在。
哲學只能在罕見的情形下針對異議進行邏輯上的自我辯護,這種情形是指,所道說事物的內(nèi)容,能夠成為令人信服的普遍有效的論斷,而未帶來實質(zhì)內(nèi)容。否則,哲學就只能以肯定的方式進行:它在展開過程中說話,并使自己為人所知。真哲學源始上是非爭論性的。它相信自己之從出和自己之所往,它等待每個人之中的源泉。它不熟悉任何防護,且只信賴真理的公開狀態(tài)和沉默,而這種真理則自我表露于真哲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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