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光緒年間,湘西辰州府的紙扎巷出了樁邪乎事 —— 巷尾的 “張記紙扎鋪”,每到三更天就會傳出 “噠噠” 的馬蹄聲,明明鋪子里只有掌柜張老栓一個人,可路過的人總看見兩匹紙馬從鋪子里跑出來,馬背上還馱著個穿紅裙的影子,蹄子踩在青石板上沒聲,卻能驚飛巷口老槐樹上的烏鴉。更怪的是,凡是家里有病人的,只要在鋪門口放張寫了名字的黃紙,第二天病人準(zhǔn)能好大半,可沒人敢問這紙馬的來歷,連打更的老王都繞著鋪子走,說 “那是陰差借道,沾不得”。
我叫狗剩,那年十四,在張記紙扎鋪當(dāng)學(xué)徒。張老栓是個五十來歲的漢子,臉膛曬得黢黑,下巴上留著撮山羊胡,總穿件洗得發(fā)白的藍布短打,手上的老繭比銅錢還厚 —— 他扎紙人的手藝是祖?zhèn)鞯?,扎的紙馬紙人跟活的一樣,尤其是那紙馬,鬃毛用紅絨線粘的,眼睛點的是朱砂,看著就有神??伤袀€怪規(guī)矩:每天日落前必須收攤,誰要是敢在夜里來買紙馬,給再多錢也不賣。
有天傍晚,我正幫老栓叔糊紙燈籠,就見個穿素白孝裙的婦人站在鋪門口,三十來歲的年紀(jì),頭發(fā)用根白布條扎著,手里攥著個布包,臉白得像紙,眼睛紅得像剛哭過。“張掌柜,求您給我扎兩匹紙馬,” 婦人的聲音發(fā)顫,布包上的線頭都被她捏松了,“我男人三天前在山里采藥摔死了,魂困在山里回不來,陰陽先生說,得用您扎的紙馬,才能把他的魂馱回家。”
老栓叔手里的竹篾 “啪嗒” 掉在地上,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不行!我這紙馬不扎給死人用,你找別家吧!”
婦人 “撲通” 跪在地上,眼淚掉在青石板上,砸出小水花:“張掌柜,我找遍了整個辰州府,只有您的紙馬能馱魂!我男人活著時最疼我,要是他的魂回不來,我…… 我也活不成了!” 她說著就往鋪子里爬,膝蓋磨得通紅,布包也散開了,里面掉出塊玉佩,玉上刻著個 “林” 字,還沾著點泥。
我看著心疼,就拉了拉老栓叔的衣角:“叔,要不咱就幫她一回?” 老栓叔瞪了我一眼,可看著婦人可憐的樣子,還是嘆了口氣,把她扶起來:“罷了罷了,我給你扎,但你得答應(yīng)我,今晚子時來取,取了馬就趕緊走,別回頭,也別問紙馬為啥會跑。”
婦人連連點頭,千恩萬謝地走了。等她走后,我忍不住問:“叔,您為啥不讓紙馬給死人用???” 老栓叔沒說話,從柜臺下翻出個泛黃的本子,翻開一看,里面夾著張舊照片 —— 照片上是個穿紅裙的姑娘,手里牽著兩匹紙馬,笑得眉眼彎彎,跟老栓叔長得有幾分像?!澳鞘俏颐米?,” 老栓叔的聲音發(fā)啞,“二十年前,她就是扎了兩匹紙馬,想把我爹的魂馱回家,結(jié)果…… 紙馬跑了,她也跟著沒了蹤影,只留下這張照片?!?/p>
我這才明白,老栓叔是怕再出意外。當(dāng)天夜里,老栓叔沒讓我?guī)兔Γ粋€人在鋪子里扎紙馬,燈油熬了大半罐,我趴在里屋的床上,迷迷糊糊聽見 “沙沙” 的竹篾聲,還有老栓叔低聲的念叨,像是在跟誰說話。
子時一到,那婦人準(zhǔn)時來了。老栓叔把兩匹紙馬遞過去,紙馬用紅繩拴著,鬃毛在月光下泛著光。“記住我的話,” 老栓叔的眼神很嚴(yán)肅,“出了巷口就把紙馬放在地上,喊三聲‘當(dāng)家的,跟我回家’,別回頭,走回家就行?!?婦人接過紙馬,又磕了個頭,轉(zhuǎn)身就往外走,紙馬被她夾在胳膊下,竟像沒重量似的。
可沒過半個時辰,就聽見鋪門口傳來 “咚咚” 的敲門聲,我趕緊開門,只見婦人慌慌張張地站在門口,紙馬掉在地上,一匹的馬腿斷了,另一匹的鬃毛散了?!皬堈乒瘢缓昧?!” 婦人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剛出巷口,就看見個穿紅裙的姑娘騎在紙馬上,說這馬是她的,不讓我用,還把馬弄斷了!”
老栓叔一聽,手里的墨錠 “當(dāng)啷” 掉在硯臺里:“是我妹子!她果然還在!” 他抓起桌上的桃木劍,就往外跑,我和婦人趕緊跟在后面。剛出巷口,就看見個穿紅裙的影子飄在半空中,手里牽著兩匹紙馬,正是照片上的姑娘 —— 她的臉白得像紙,眼睛卻亮得很,看著老栓叔,嘴唇動了動,卻沒聲音。
“妹子,是哥對不起你!” 老栓叔的眼淚掉了下來,“當(dāng)年是哥沒攔住你,讓你跟著紙馬走了,你回來吧,哥給你扎最好的紙馬,再也不讓你受委屈了!”
紅裙姑娘的眼淚也掉了下來,落在地上,變成了小小的紙花。她指了指婦人,又指了指山里的方向,嘴里終于發(fā)出聲音,輕飄飄的:“她男人的魂困在鷹嘴崖,那里有瘴氣,普通紙馬馱不動,得用摻了朱砂和雞血的紙馬才行。我不是要搶她的馬,是想告訴她,別白跑一趟?!?/p>
我和婦人都愣住了,原來姑娘是好心。老栓叔趕緊說:“妹子,你跟哥回鋪子里,哥這就扎摻了朱砂和雞血的紙馬,幫她男人馱魂,也幫你…… 了了心愿?!?紅裙姑娘點了點頭,飄在老栓叔身邊,跟著我們回了鋪子。
回到鋪子里,老栓叔趕緊調(diào)朱砂,摻上雞血,我?guī)椭堮R,紅裙姑娘就站在旁邊看著,偶爾伸手幫我們遞根竹篾 —— 她的手是透明的,卻能碰到東西,竹篾在她手里,輕輕巧巧就彎成了馬的形狀。婦人坐在一邊,看著我們忙,眼里的慌色慢慢散了,還時不時幫我們遞張紙。
天快亮?xí)r,兩匹新的紙馬扎好了,馬身上涂著朱砂,眼睛點的是雞血,看著就有股勁兒。紅裙姑娘飄過去,摸了摸紙馬的鬃毛,笑了:“哥,這馬好,能馱動魂了?!?她又轉(zhuǎn)向婦人,“你拿著這馬,去鷹嘴崖下,喊三聲你男人的名字,他就能跟著你回來了。我跟你們一起去,幫你們擋瘴氣?!?/p>
婦人接過紙馬,感激得說不出話,只是一個勁地磕頭。我們跟著她往山里走,紅裙姑娘飄在前面,手里的紅繩牽著紙馬,路上的瘴氣一碰到她,就散了。到了鷹嘴崖下,婦人把紙馬放在地上,喊了三聲 “當(dāng)家的,跟我回家”,只見一陣風(fēng)吹過,紙馬的馬蹄動了起來,慢慢往前走,馬背上多了個模糊的影子,正是她的男人。
婦人哭著跑過去,想拉男人的手,卻拉了個空,紅裙姑娘說:“他的魂剛脫離瘴氣,還不能碰生人,等回了家,燒點紙錢,讓他附在紙錢上,就能跟你說話了?!?婦人點了點頭,跟著紙馬往家走,走之前,又給我們磕了個頭:“謝謝張掌柜,謝謝姑娘,你們的大恩,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等婦人走后,紅裙姑娘看著老栓叔,笑了:“哥,我這二十年,一直在等你,想告訴你,當(dāng)年我馱著爹的魂回了家,爹說他很安心。我留在紙馬身邊,是想幫更多人,不讓他們像我一樣,走冤枉路?,F(xiàn)在我心愿了了,也該走了?!?/p>
老栓叔抓著她的手,卻抓不住,眼淚掉得更兇了:“妹子,哥還沒給你扎夠紙馬,你別走行不行?”
“哥,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紅裙姑娘的身影慢慢透明,“你扎的每匹紙馬,都有我的念想,以后你幫人馱魂,我就幫你護著紙馬,再也不讓你擔(dān)心了?!?說完,她就消失了,只留下兩匹紙馬,靜靜地放在地上,鬃毛在晨光下泛著暖光。
從那以后,張記紙扎鋪的名聲更響了,來找老栓叔扎馱魂紙馬的人越來越多,每次扎馬時,老栓叔都會摻上朱砂和雞血,還會念叨幾句 “妹子,幫哥看著點”,而每次紙馬送出去,都能順順利利把魂馱回家。
有天我?guī)屠纤ㄊ逶堮R,突然看見他的袖口沾著根紅絨線,跟紅裙姑娘紙馬的鬃毛一樣。“叔,這線哪來的?” 我指著他的袖口問。老栓叔笑了,摸了摸袖口:“是你姑婆留下的,她啊,一直沒走,還在幫咱們呢?!?/p>
風(fēng)一吹,鋪子里的紙馬輕輕晃了晃,像是在點頭。我看著那些紙馬,突然覺得,它們不是死的,是活的,里面藏著姑婆的念想,藏著老栓叔的牽掛,也藏著那些想回家的魂的期盼?,F(xiàn)在的紙扎巷,再也沒人說邪乎了,路過的人都會跟老栓叔打招呼,說 “張掌柜,您的紙馬好,幫了我們大忙了”,而老栓叔每次都會笑著說:“不是我的紙馬好,是我妹子在幫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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