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通車前:
我第四次來到花江峽谷大橋,抬眼望去,這座即將通車的"世界第一高橋"以"青綠巨龍"之姿橫跨在被譽為"地球裂縫"的花江大峽谷。四度到訪,于我,每一次大橋的改變與進度,都讓我在心底激蕩起對這片土地的深深敬意。
花江峽谷大橋憑借著"一高一跨"(橋面至水面高度625米、主跨1420米)的世界紀錄吸引了世人的目光。那是逢山開路的堅韌,是遇水架橋的豪邁,更是一方水土與人民共赴新生的赤誠。
從關嶺岸的觀景打卡點俯瞰花江峽谷大橋 。
初次到訪花江峽谷大橋時,我曾與貴州交投集團總工程師韓洪舉有過一段短暫卻深刻的對話。那時,望著眼前正在建設的大橋,我不禁感慨:"世界前一百座高橋中,有近半數(shù)都來自貴州,貴州的橋梁建設真是創(chuàng)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聽著我的話,韓洪舉的雙眼緩緩望向峽谷對岸,仿佛穿過了眼前的大橋,看到了更遙遠的過往與未來。
"其實,我們追求的從來不是數(shù)字,不是‘世界第一’這個耀眼的名號。"他的聲音平靜有力,一字一句都透著對這片土地的深情,"是貴州這片土地太過特殊,我們是全國唯一一個沒有平原支撐的省份?!煌ú槐恪褚坏罒o形的墻,把山里的希望攔在里頭,把外面的機遇擋在門外。老人們一輩子沒走出過大山,孩子們要翻幾座山才能到學校;山里的臘肉、茶葉再好,也難及時運到山外;山外的新書、新思想,要輾轉許久才能傳到村里。我們建高橋,從來不是為了‘破紀錄’,而是為了打破這道墻,為了讓山里人的腳步能走得更遠,讓山里的日子能過得更敞亮。"這番話,如同一把鑰匙,解開了我對貴州"為何執(zhí)著建橋"的疑惑,也讓我讀懂了每一座貴州高橋背后的民生初心。
【初遇】大橋合龍:鋼桁梁上的"攻堅禮"
第一次踏上大橋,是2025年1月17日,大橋合龍的清晨。零下1℃的寒風里,峽谷間的霧氣還未散盡,大橋在朦朧中僅能窺見一側主塔塔頂。93節(jié)鋼桁梁平鋪在1420米的主跨之上,數(shù)十名建設者各司其職:有人蹲在操作平臺校準位置,有人握著焊槍俯身作業(yè),有人站在橋面指揮調度,吼聲穿透寒風,焊花如星火般在高空閃耀。
合龍現(xiàn)場,橋梁建設者們正在進行最后一塊鋼桁梁的精準對接。
自2022年1月正式開工以來,大橋上的建設者們付出了數(shù)不清的日日夜夜。
沒有多余的言語,只有鋼索收緊的"咯吱"聲、焊槍噴射的"滋滋"聲,以及最后一道工序完成時全場不約而同的歡呼。
印象最深刻的,是我親身登上貓道的那一刻——懸索橋施工時架設在主纜之下的臨時便道,因行走姿態(tài)與貓相似而得名。橋面至水面625米,貓道最高點距水面近800米。一月的峽谷風凜冽如刀,吹動衣衫發(fā)出"哐哐"的螺旋槳般的聲響。
"別小看這些峽谷風,最大風力可達14級,這也是我們施工過程中最大的障礙。"六安高速8標項目副經(jīng)理王淞鈺在貓道上行走如常。而我嘗試邁步時,抬頭是蔚藍蒼穹,腳下是800余米深的"地球裂縫",峽谷風襲來,忍不住一陣腿軟。難以想象,建設者們就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將總重2.1萬噸的93個鋼桁梁節(jié)段在625米的高空進行吊裝,并將最終誤差控制在毫米級內。
記者在貓道上的"驚魂十分鐘",卻是橋梁一線工作者每天必須要面對的日常。
用手掌撫摸著冰涼的鋼材,那是與"世界第一"的對話,是與峽谷險峰的較量,更是用汗水在喀斯特地貌上寫下的"不服輸"。
那一瞬間,我忽然明白:所謂奇跡,不過是一群人把"不可能"三個字,焊進了每一寸鋼鐵里。
【再訪】大橋的"終極考核":3360噸荷載下的"較真勁"
第二次到訪,是8月21至25日。荷載試驗的收官之日,96輛荷載試驗車如"鋼鐵方陣"般整齊列隊。每車重35噸,總重3360噸的荷載,是對大橋的"終極考核"。
正午時分,所有試驗車分批次駛上橋面。指揮人員對著對講機喊得嗓子沙啞,卻始終保持著挺拔的姿態(tài)。這就是貴州的建設者——在高溫里堅守,在細節(jié)里較真,把對橋梁的責任刻進了每一個數(shù)據(jù)、每一次檢查。
2025年8月25日,96輛荷載試驗車依次駛上花江峽谷大橋。廖文祥/攝
2021年9月,工程師鄧果來到貴州花江峽谷時,他的孩子即將出生。三年多后的今天,他的孩子即將上幼兒園,而他像對待孩子一樣精心呵護、一步步澆筑而成的大橋,也終于要建成通車。作為貴州交投集團橋梁集團六安8標項目的質檢科科長,鄧果說了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話:"我現(xiàn)在30多歲,就算活到130多歲,也得對這座橋負責。"這句話,擲地有聲,字字千鈞。它不僅僅是一句承諾,更是一座大橋的生命契約,是中國當代工程師對時代、對人民許下的諾言。
花江峽谷大橋荷載試驗直播現(xiàn)場,鄧果正在接受記者采訪。
【三顧】通車前十天:"鋼筋鐵骨"里的"繡花功"
第三次到訪,是通車前十天。大橋主體已完工,遠遠望去,原本未完成涂裝的主塔已徹底換上"新裝"。從峽谷這頭延伸到對岸,宛如一條綠色的"鋼鐵巨龍"懸在半空。
花江峽谷大橋的涂裝設計靈感來自《千里江山圖》,大橋主塔勾勒了重巒疊嶂的造型,采用8色涂裝呈現(xiàn)中國青綠山水畫意境。每一筆上色都藏著建設者的"繡花功"。而橋旅融合項目現(xiàn)場正一片繁忙,橋梁建設者們正緊鑼密鼓推進收尾工作。
記者背后,便是花江峽谷大橋的蹦極項目起跳點。
現(xiàn)場工人說,他們每天從清晨忙到深夜,只為讓大橋既有"世界第一"的實力,又有"綠水青山"的顏值,更想讓來到大橋的人早點感受極限運動的刺激。
"等通車了,游客來大橋拍照,我們也能驕傲地說,這橋是我們建的!"
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有樸素的話語,卻道出了建設者對大橋最深的情感。
【四訪】橋下的小花江村:從"渡江難"到"橋生金"
第四次來到花江峽谷大橋,我們沿著盤山公路往下走,便到了橋下的小花江村。這座布依族村落靜臥在谷底,是一幅自然與人文交織的"水墨長卷"。峽谷幽深如黛,江水碧綠似翡翠,青石板路蜿蜒,老槐樹濃蔭如蓋,牛羊走過時鈴鐺聲在山谷里輕輕回蕩。
在小花江村,時光的流逝仿佛也放緩了許多。
峽谷底部,花江鐵索橋靜臥江面,百余載歲月在鐵鏈上刻下銹跡斑駁的印記,卻依舊穩(wěn)穩(wěn)架起兩岸。這座老橋與上方的花江峽谷大橋遙遙相望,一端系著過往,一端連著未來。它不僅是歷史的見證者,默默記錄著昔日山區(qū)百姓,1935年紅軍長征途經(jīng)時攀索渡江的艱難,更成了時代的參照系:當"鋼鐵巨龍"般的新橋橫跨峽谷,老橋的斑駁銹跡與新橋的青綠釉彩相映,恰好映襯出上方大橋所承載的希望與新生,讓"天塹變通途"的變遷愈發(fā)真切。
花江鐵索橋靜臥江面。
村落里,民宿老板林國權正站在自家院壩擺弄無人機,鏡頭穩(wěn)穩(wěn)對準屋頂上方的大橋,笑著念叨:"我家民宿就開在大橋底下,抬頭就能看見世界第一高橋,原來最美的風景,一直都在我家里。"
不遠處的農家樂屋檐下,老板梁紹清正忙著曬臘肉,笑得合不攏嘴。說起從前,他感慨道:"小時候,能夢到坐車去趕集就不錯了。"這句話樸實得像山間的石頭,卻也道出往日萬千山區(qū)百姓被群山困住、被江河阻隔的記憶。
從林國權的民宿往上看,花江峽谷大橋成了院子里最美的風景。
那時的小花江村,山阻水隔,寂寂無名;路不通,夢也窄。山是屏障,江是鴻溝,連"走出大山"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如今,大橋改變了一切。游客紛至沓來,驚嘆于大橋的雄偉,也沉醉于小花江的靜謐與紅色底蘊。在村里走一圈,聽到最多的是"生意好了""游客多了",那是村民們最真實的期盼,也是大橋帶給這片土地最暖的溫度。
后記:風骨鑄黔山,天塹變通途。
從秦開"五尺道"到明代奢香驛道,從壩陵河大橋到北盤江第一橋,再到如今的花江峽谷大橋,貴州的橋梁建設史,就是一部"不服輸"的奮斗史。據(jù)統(tǒng)計,貴州已建和在建橋梁超3.2萬座,幾乎囊括所有主流橋型。"世界橋梁博物館"稱號的背后,是建設者們在貓道上對抗峽谷風的勇氣,是在高溫酷暑中堅守的毅力,是技術難關的創(chuàng)新智慧。
再過幾天,這里將車水馬龍。六枝至安龍的車程將從3小時縮短到1.5小時,橋旅融合的藍圖將在這里鋪展。但我更知道,這座橋承載的遠不止交通便利——它是貴州人"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精神的具象化,是建設者們用汗水鑄就的豐碑,是山里人與外界連接的紐帶。
還未通車,花江峽谷大橋周邊已經(jīng)涌入無數(shù)游客前來打卡拍照。
風又起,吹過峽谷,吹過大橋,吹過村落。我仿佛聽到了鋼桁梁焊接的火花聲、荷載試驗的指令聲、村民們的歡笑聲。
花江峽谷大橋,它不只是一座橋。它是貴州兒女寫給莽莽群山的一封長信,是時空經(jīng)緯中一次豪邁的跨越。它將天塹變?yōu)橥ㄍ?,將隔絕變?yōu)槁?lián)通,更將一代代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從愿景砌成了觸手可及的現(xiàn)實。
此橋飛架,山河俱新。
它連通的不僅是兩岸的距離,更是一個地區(qū)奔向未來的跑道;它承載的不僅是往來車輛,更是一片土地上無數(shù)被點亮的夢想。當車輪首次駛過這幅懸于云端的"鋼鐵巨龍",響徹峽谷的,是生生不息的奮進足音,更是貴州這片熱土上用風骨寫就的新史詩。
貴州日報天眼新聞記者 侯萌
編輯 張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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