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屆百花文學(xué)獎在津頒獎，喬樺《滿倉爺?shù)膭渍隆返任迤髌帆@微型小說獎

天津出版?zhèn)髅郊瘓F有限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班峰與中國微型小說學(xué)會會長夏一鳴為“微型小說獎”獲獎作者頒獎

以百花之名 見證文學(xué)的力量

第二十一屆百花文學(xué)獎在津頒獎

喬樺《滿倉爺?shù)膭渍隆返任迤髌帆@“微型小說獎”

9月20日，第二十一屆百花文學(xué)獎頒獎典禮在天津舉行。本屆頒獎典禮由中共天津市委宣傳部、天津市新聞出版局指導(dǎo)，天津出版?zhèn)髅郊瘓F、中新天津生態(tài)城管理委員會共同主辦，百花文藝出版社等聯(lián)合承辦，彰顯出天津作為北方文學(xué)重鎮(zhèn)的持續(xù)影響力。

本屆百花文學(xué)獎在小說評獎中重啟“微型小說獎”。這一舉措積極響應(yīng)新大眾文藝蓬勃發(fā)展、閱讀方式日趨多元的趨勢，進一步完善了從長篇小說、中篇小說、短篇小說至微型小說的完整文學(xué)評價體系，體現(xiàn)出百花文學(xué)獎與時俱進、擁抱創(chuàng)新的文學(xué)評獎理念。

經(jīng)讀者投票與專家評審，共有五篇優(yōu)秀微型小說作品脫穎而出，榮獲本屆“微型小說獎”。它們分別是喬樺的《滿倉爺?shù)膭渍隆贰⑿煜蛄值摹额I(lǐng)作》、袁炳發(fā)的《亮光》、申平的《金雕的禮物》以及周海亮的《娘》。這些獲獎作品均選自2023年至2024年度的《微型小說月報》，代表了近兩年來中國微型小說創(chuàng)作的較高水準(zhǔn)。

中國微型小說學(xué)會會長夏一鳴，副會長張越、秦俑應(yīng)邀參加活動。

天津出版?zhèn)髅郊瘓F有限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班峰與中國微型小說學(xué)會會長夏一鳴共同為“微型小說獎”獲獎作者頒獎。

《小說選刊》主編付秀瑩（左四），中國微型小說學(xué)會會長夏一鳴（左三），副會長張越（左二）、秦俑（右一）與獲獎作者袁炳發(fā)（左一）、申平（右三）、喬樺（右二）合影

獲獎作家代表袁炳發(fā)動情地回顧了自己與微型小說結(jié)緣的歷程，分享了長達三十余年的創(chuàng)作心得：“二十多歲時的一個偶然機緣，作為一個狂熱的文學(xué)愛好者，我第一次接觸微型小說文本。它獨特的構(gòu)思、巧妙的布局、濃縮的人世悲歡，一下子牢牢吸引了我。從那以后，我就別無選擇地愛上了微型小說。就這樣，一路寫來，微型小說已經(jīng)滲透到我的血液之中，成為我生命中沒有終點的一條路。”這番真摯的感言，道出了無數(shù)執(zhí)著于微篇敘事藝術(shù)的寫作者的心聲。

百花文學(xué)獎每兩年評選一屆，是涵蓋小說、散文、科幻文學(xué)、影視文學(xué)等綜合性的文學(xué)大獎。創(chuàng)立40多年來，以其權(quán)威性和公正性在中國文壇享有盛譽。本屆獎項的頒發(fā)，特別是“微型小說獎”的煥新回歸，不僅是對獲獎微型小說作家的肯定，更是對這種更輕盈、更敏捷、更貼近讀者閱讀習(xí)慣的文學(xué)形式的鼓勵，必將進一步激發(fā)創(chuàng)作活力，推動中國文學(xué)百花齊放、繁榮發(fā)展。

獲獎作者喬樺、徐向林、申平、袁炳發(fā)合影（從左至右，周海亮缺席）

（顧文軒 供稿）

特別推薦｜第二十一屆百花文學(xué)獎微型小說獎獲獎作品賞讀

微型小說獎（5篇，以發(fā)表先后為序）

獲獎作品 作者

《滿倉爺?shù)膭渍隆?喬樺

授獎詞

《滿倉爺?shù)膭渍隆肥顷P(guān)于平凡與崇高的最佳注腳，讓人窺見一個老兵未被譜寫的功勛。對滿倉爺而言，真正的勛章不在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而在他終身未娶為戰(zhàn)友遺孤彎成橋的脊背上，在兒女為他鐫刻的“中國好父親”勛章里。

滿倉爺?shù)膭渍?/strong>

我們村的滿倉爺苦熬多年，終于把自己熬成了一只老藥罐。

一大早，滿倉爺就手拄拐杖走出了家門?？瓤瓤取瓭M倉爺?shù)目人月曄衩芗臋C關(guān)槍聲，從村東頭一路掃射到村西頭，把一個巴掌大小的村莊，早早就震醒了。

路上，滿倉爺遇到人就停下來，努力挺直身子。滿倉爺?shù)难鼜澋镁拖翊孱^那座年久失修的拱橋。

滿倉爺胸前掛著的那枚黃燦燦的勛章，終于還是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滿倉爺，您戴的可是獎?wù)铝ǎ?/p>

老爺子耳聾，聽不清對方問啥，他氣喘吁吁地說，國家發(fā)的，跟大貴、狗子他們的一樣哩。

甭管別人問什么，滿倉爺都一個答法，語氣里帶著滿滿的自豪感。

大貴和狗子是滿倉爺?shù)膽?zhàn)友。當(dāng)年，他們?nèi)齻€人結(jié)伴參軍，又一起參加了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三個人中，大貴年齡最大，參軍時已經(jīng)娶妻生子。滿倉爺排在中間，狗子年齡最小。

滿倉爺參軍時只有十七歲。他長得高高瘦瘦，濃眉大眼，從外表看是個十足的帥小伙，可說起話來，就露出了破綻。他不識字，還大舌頭，說話時總是吐字不清。最要命的是，他的眼睛有毛病，看不清遠(yuǎn)處的物件。

上戰(zhàn)場之前，三個人喝了血酒，結(jié)為兄弟。

大貴說，那槍子兒可不長眼睛，俺要是為國捐軀了，你們要替俺照顧好俺的媳婦和孩子。滿倉爺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孤兒，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等狗子表態(tài)，他就拍著胸脯，慷慨激昂地說，如果真就剩俺一個人回去，俺一定替大貴哥照顧好家，狗子的娘，就是俺的娘。

連長看滿倉爺人長得機靈，又有一雙大長腿，估摸著他跑得快，就讓他當(dāng)了一名偵察員。一次，滿倉爺偵察敵情回來，向連長報告，報告連長，前面來個營（人）！連長一聽，馬上命令全連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墒堑攘税胩?，那一個營的人馬也沒有出現(xiàn)。連長再次派人到前方偵察，派去的人只看到一頭老牛在路邊慢悠悠地吃草。

這件事成了全連的笑話。滿倉爺也因此去伙房當(dāng)了一名伙夫。一天，為了及時給前方的戰(zhàn)士送口糧，他一個人硬是用肩膀扛起一百多斤重的糧食，從山腳登到海拔一千多米高的山腰。等戰(zhàn)友們幫他把糧食卸下來時，他感覺嗓子眼發(fā)咸，噗的一聲，吐了兩口鮮血，從此，他就落下了咳嗽的病根。

滿倉爺?shù)膬号己苄㈨槪麄儙е先说教幙床?，光是北京，就去了好幾次。前些年，北京的醫(yī)生說，老爺子的兩片肺葉已成棉絮狀了，這種傷力嗽治不好，只能用藥物維持。滿倉爺?shù)墓适?，村里人都是聽狗子說的。

狗子比滿倉爺晚復(fù)員兩年，他回村時，胸前掛著一枚金光閃閃的勛章。

大貴在戰(zhàn)場上犧牲了，他雖然沒回來，但他的遺物被送回來了，和遺物一起被送回來的，還有一枚黃燦燦的勛章。

三個人中，只有滿倉爺什么章子也沒帶回來。

滿倉爺當(dāng)兵時在伙房里當(dāng)伙夫，他兩手天天抄著菜刀、大勺和大鏟，自然就沒有沖鋒陷陣的機會。

村里的老年人提起滿倉爺，總要調(diào)侃幾句，滿倉奇著哩，當(dāng)兵三年多，一槍也沒放過。沒有拿到個勛章回村子，成了滿倉爺?shù)男牟　?/p>

這一年，國家為健在的抗美援朝老兵頒發(fā)了紀(jì)念章，滿倉爺見到勛章時，老淚縱橫。于是，這天早上，滿倉爺戴上那枚勛章，踉踉蹌蹌地走出了家門。

滿倉爺戴上勛章的消息，像長了翅膀，很快就傳遍了全村。

當(dāng)過小學(xué)校長的大發(fā)爺，把滿倉爺脖子上的勛章舉到眼前，看了又看，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這是個紀(jì)念章，和他們的不一樣哩！

大發(fā)爺話里的意思，滿倉爺好半天才明白過來。滿倉爺臉上的光芒瞬間暗淡下來了。

從此，滿倉爺一病不起。

兒女們帶他到省城的大醫(yī)院看病，又在市里的醫(yī)院住了兩個多月，都不見起色。滿倉爺說，跟俺那些犧牲的戰(zhàn)友比起來，俺多活了好幾十年，夠本了。說完這話，滿倉爺堅持要出院回家，說啥也不治了。

秋天過后，滿倉爺咳嗽得更厲害了。他的咳聲似沉悶的雷聲震得村里人心里發(fā)緊。老人的兩腮凹成了兩個彈坑。

滿倉爺在省城的大兒子和在縣里教書的閨女都回來了。兒女們圍坐在父親身邊，緊握父親的手，和他說話。

一直在村里伺候滿倉爺?shù)亩鹤诱f，咱爹這輩子就稀罕這榮譽章哩。

俺帶來哩。滿倉爺?shù)拇髢鹤訌陌锬贸鰜硪幻秳渍拢炎熨N在父親的耳朵上，說，爹，這是給您發(fā)的榮譽章哩，和您兩個戰(zhàn)友的勛章一樣哩。

滿倉爺伸出竹枝一樣枯瘦的手指，哆嗦著撫摸著那枚勛章，嘴角微微漾出了笑意。當(dāng)晚，被咳嗽聲看押和捆綁了大半生的滿倉爺安詳?shù)剞o世，享年八十七歲。

滿倉爺?shù)撵`堂正中，擺放著他老人家身穿軍裝的照片。照片上，滿倉爺戴著鮮紅的綬帶，綬帶上墜著一枚金色勛章。勛章上寫著：中國好父親。落款署著三個兒女的名字。

滿倉爺沒有親生的子嗣。他的兩個兒子是大貴的遺孤，閨女是狗子的女兒。

滿倉爺一生未娶。

原載《天池小小說》2022年第21期

《微型小說月報》2023年第1期選載

獲獎作品 作者

《領(lǐng)作》 徐向林

授獎詞

《領(lǐng)作》書寫傳承、匠心與人性救贖。當(dāng)榫卯的誤差成為人性的試煉，老于頭以樸素的智慧彌合技術(shù)的缺憾，消融世代恩怨的寒冰。漁船“魚翔”將成為時代浪潮中永不沉沒的方舟，載著匠人的魂魄與漁村的記憶，駛向更遼闊的海。

領(lǐng) 作

陸翔的出海漁船快要造好了，船身支架在一望無垠的海灘上。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一幢吊腳小木樓，煞是威風(fēng)。

造船時，陸翔臉上掛滿笑容，天天到海灘上看進度，還跑前跑后給造船師傅打下手。船體成型后，陸翔臉上的笑容卻消失不見了。因為領(lǐng)作的李師傅告訴他，這排斧還得由老于頭領(lǐng)作打。

在傳統(tǒng)造船工藝中，打排斧是造船最后一道至為關(guān)鍵的工序。打排斧時，二三十位造船師傅分列船舷兩側(cè)，應(yīng)著領(lǐng)作師傅吆喝的節(jié)奏，眾人一齊發(fā)力敲釘卯榫。打排斧很有講究，必須整齊劃一、前后呼應(yīng)、力道均衡，否則造出的船不結(jié)實，還易漏水。對于常年在海上經(jīng)受風(fēng)浪的漁民來說，排斧打得不好，就會上演船毀人亡的悲劇，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領(lǐng)作師傅是打排斧的靈魂人物，備受漁民尊崇。按照漁村的老傳統(tǒng)，領(lǐng)作師傅有對漁船命名的特權(quán)。領(lǐng)作師傅一旦命了名，誰也不能改。如此一來，做領(lǐng)作師傅數(shù)十年的老于頭在當(dāng)?shù)貪O村當(dāng)然是個人人尊敬的人物。他領(lǐng)作造出的漁船有上百艘，全是他命的名。他命名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根據(jù)船的形狀來命名，如“咸菜瓢”，說的是漁船像咸菜根部的菜瓢。另一種是根據(jù)船主的為人來命名，如船主性格暴躁，人緣差，他就把船命名為“臭車奧”，有的船主為人斤斤計較，他就把船命名為“著肉刀”。在老于頭所在的漁村，只要知道船的名字，就能了解到船主的為人，十有八九不會出錯。

陸翔原先跟老于頭是鄰居，兩家因宅基地的事鬧過不少矛盾。陸翔搬到新居后，本以為跟老于頭老死不相往來，沒想到還是有事求到老于頭。當(dāng)然，陸翔是不想去求的，他在造新漁船時，特意到外面請了李師傅。李師傅先是推辭，說你們漁村有老于頭在，不敢來班門弄斧。陸翔只得借口說老于頭忙，請不到。李師傅這才帶著一班人來幫陸翔造船?？裳劭丛齑鸵蠊Ω娉桑顜煾低蝗弧皩ⅰ绷艘卉?，要把打排斧的領(lǐng)作權(quán)交給老于頭。

陸翔不解，問李師傅：“你們不是造過好多船嗎，為啥要老于頭領(lǐng)作？”

李師傅笑答：“一方領(lǐng)作管一方事。這船只有老于頭來領(lǐng)作才靈光?！?/p>

有點講迷信的陸翔聽得這話，不好再問了。他改問村里的老漁民，村里的老漁民告訴他：“我們的船都是老于頭來領(lǐng)作的，還從沒請過外村的領(lǐng)作師傅?！?/p>

陸翔沒轍了，只得硬著頭皮去請老于頭。老于頭倒也沒為難他，隨口就應(yīng)承了下來。怎料，老于頭這么爽快，反倒引起陸翔的疑惑：老于頭會不會借機報復(fù)？

隔天上午，老于頭精神抖擻，率著李師傅的那班人馬，聲勢浩大地打好了排斧。等到最后一斧落定，老于頭在前頭領(lǐng)聲高呼：“魚翔出港，魚蝦滿艙?！?/p>

眾人跟呼：“魚翔出港，魚蝦滿艙。”

陸翔懸在心中的石頭這才落了地。這“魚翔”就是新船的名號，既吉祥，又威風(fēng)。老于頭隨后繞船體走了三圈，細(xì)細(xì)端詳，又把李師傅拖到一邊聊了會兒后，挑了根散置在船體邊上的長木頭，讓人放進底艙的指定位置。

老于頭跟著鉆進底艙一番敲打，出來時把斧頭交給陸翔，叮囑他：“我在底艙安了根定船木，任何時候都不能移動。要是在海上遇到突發(fā)情況，你拿這把斧頭對著這定船木兩端各敲三斧，保證無恙?！?/p>

老于頭說完這話，自顧自走了。

三個月后，陸翔有次駕船出海打魚。不料天氣突變，海上風(fēng)高浪急，漁船在風(fēng)口浪尖中漂浮不定。陸翔好不容易掌穩(wěn)了船舵，底艙卻開始滲水，眼看著海水就要漫過小腿，情急之中，陸翔想起懸在底艙的定船木，拿起斧頭對著定船木兩端各自狠敲了三下，奇跡出現(xiàn)了，下沉的定船木精準(zhǔn)地堵住了滲漏處，漁船得以平安回港。

陸翔有驚無險地上了岸，旋即請李師傅來檢修漁船。李師傅里里外外認(rèn)真檢查一番后，對陸翔說：“不用修，船體絕對穩(wěn)固。”

當(dāng)天晚上，陸翔熱情地留李師傅吃飯。李師傅的酒喝得有點兒多，他趁著酒勁說：“告訴你一個秘密，造你這艘船時，底艙的卯榫沒算好，留有縫隙，如果拆掉重做，船身就得解體，耗費點兒船材我們賠得起，但這一拆，我們這幫人以后就再也不能接活兒了?！?/p>

陸翔驚訝地問：“所以你們就讓我請老于頭？”

李師傅點頭稱是。

陸翔再問：“老于頭是怎么知道的呢？”

李師傅答：“打排斧時，老于頭能聽音辨聲。他知道底艙有問題，就放了根定船木，以備不測。”

“那當(dāng)時為啥不說？”陸翔追問。

“都是做工匠的，總得留點臉面……”說到這兒，李師傅不勝酒力，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嚕。

陸翔看看李師傅，又看看門外。室外，星光斑斕，星河璀璨。

陸翔想了想，明天，明天一定請老于頭好好喝兩杯。

原載《安徽文學(xué)》2023年第5期

《微型小說月報》2023年第7期轉(zhuǎn)載

獲獎作品 作者

《亮光》 袁炳發(fā)

授獎詞

《亮光》以一節(jié)午夜車廂為起點，載著現(xiàn)代人的孤獨駛向救贖的彼岸。未燒開的熱水、斑駁的面容、咣當(dāng)作響的鐵軌，皆是時代癥候的隱喻。老舊的旅館與山頂?shù)奈⒐猓棾梢粡堦P(guān)于“歸途”的哲學(xué)之網(wǎng)，讓迷失的靈魂重獲歸途。

亮 光

他觀察了一下，整節(jié)車廂人不多，座位上零星地坐著幾個旅客，有的還躺在座位上。他坐的是三人座，另兩個座位沒有人，自己獨自一座。他對面座位坐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女大學(xué)生，乘務(wù)員驗票時，她出示了學(xué)生證。女大學(xué)生的兩個耳朵一直被耳機塞著聽歌。另一個是五十多歲的女人，微胖，臉妝化得不太均勻，有點黑白間雜，看著是很滑稽的。

他盯著女人看，不由得笑出了聲。

女人被笑得有些發(fā)毛，摸下自己的臉，問，你是在笑我嗎？

他回答，沒有笑你，我是想到了一個好笑的段子。

女人不再問。她從自己的旅行包里拿出一根黃瓜嚼起來。女人嚼黃瓜呱唧呱唧的聲音，讓他很煩，他起身從雙肩包里拿出保溫杯去接水。這列綠皮火車太老了，旅客飲用的開水都是用那種燒煤的大茶壺?zé)摹?/p>

他接了杯熱水，回到座位上，把保溫杯放到小桌上。

女大學(xué)生雙眼時睜時閉，偶爾還看一眼車窗外，耳機仍塞在雙耳上。那個女人已經(jīng)把那根黃瓜吃完，又開始吃一個大蘋果。

他擰開保溫杯的蓋兒，喝了一口剛打的熱水，口感是溫溫的。他隨口說，這破車，水都燒不開。

女人停下吃蘋果，告訴他，兄弟，聽說下半年就開通動車了，正修路呢！動車開通了以后，這趟綠皮火車就取消了。

他聽后，沖著女人點點頭，笑了笑。

女人又繼續(xù)吃她的那個大蘋果。

火車如老牛爬坡一樣，慢騰騰行駛在平原的夜色中。咣當(dāng)咣當(dāng)中，他望了一眼車窗外，外面黑黢黢的一片。冷風(fēng)從封閉不太嚴(yán)實的車窗縫隙吹進來，鉆進袖口，他身子緊了緊。他看了下表，已經(jīng)是午夜了。女大學(xué)生，五十多歲的女人，兩個人在座位上都睡著了，他卻一點睡意都沒有，他雙手抱著自己的頭，長長地噓出了一口氣。

這時，一個年輕的列車員走過來。他攔住列車員，問，前方到站是什么站？

列車員說，是綠潭站，一個林區(qū)小鎮(zhèn)。

他道謝。他覺得這個綠潭站名很好聽，他決定從綠潭站下車，他此次出行沒有目的地，從哪一站下車，對他來說都是終點。

二十分鐘后，火車咣當(dāng)一下停住了。他背著他的粉色雙肩包，走下火車。初夏的夜風(fēng)吹來，讓他打了個冷戰(zhàn)。小鎮(zhèn)在睡夢中，萬籟俱寂。他看了下四周，出站口右側(cè)二百米左右，有一家旅館，門匾下方燈箱閃著昏黃的燈光。

他朝旅館走去，敲開旅館的門，接待他的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光頭男人。

他讓光頭男給自己開個單間。

這是個兩層樓的旅館，面積不算大，光頭男給他開了二樓正對樓梯口的一個房間。光頭男告訴他，二樓好，敞亮，白天可以在樓上看看山景。光頭男給了他房卡。房間不大，很干凈，紅白兩色方格床單，應(yīng)該是白天新?lián)Q過的。床邊有一個小床頭桌，桌上放著一個暖瓶。他拎起來搖了搖，暖瓶是空的，沒有水。

正愣神間，光頭男拎上來一個竹編暖瓶，放到床頭桌上，告訴他這水剛在樓下燒的，放心喝吧。說完，光頭男把那個空暖瓶拿走了。

他簡單地洗漱了一下，躺在床上時，窗外已經(jīng)露出曙光。

他起床時，已經(jīng)是十點以后了。他背著雙肩包下樓，光頭男和他打招呼，說，沒吃早餐吧？出門左拐直行一百米，有一家手搟面館，那面吃著不錯，筋道。

他招手示意謝謝，出了旅館……

傍晚時，他回到旅館，徑直上樓進了房間。他躺在床上，想瞇一會兒，然后完成他此行的終極計劃。醒來時，已是晚上十一點了，他下床，站在窗前。上午，他起床后，曾經(jīng)瞟了一眼窗外，遠(yuǎn)處是一座山，樹木翠綠翠綠的?，F(xiàn)在窗外一片漆黑，沒有一絲月光，也沒有一顆星星，夜空像被潑了濃墨一般，跟他的內(nèi)心世界一模一樣。

他的情緒一下低沉到極點了。閉著雙眼，他居然在屋子里轉(zhuǎn)了幾圈，他索性繼續(xù)沉浸在黑暗中，直到再次站在窗前。他睜開眼睛，忽然發(fā)現(xiàn)一束光透過黑暗，定了定神，在那一束光的照射下，他在遠(yuǎn)處的山頂上，隱約看到一座房子，影影綽綽立在那里。

他十分驚訝，正是那座房子的窗口，射出一束亮光，在黑暗中顯得特別醒目，有著白雪一樣的光芒，仿佛什么也不能阻擋它、束縛它，更不能毀滅它。他愣在那兒了。

他突然想回家，想現(xiàn)在立即返回省城。他幾乎是跑到樓下，讓光頭男給他辦理了退房手續(xù)。

他坐上了深夜兩點開往省城的綠皮火車。

中午，他推開家門時，妻子愣愣地望了他半天，才一下?lián)湎蛩?，抱住他，久久不撒手。他妻子淚流滿面……

原載《海燕》2023年第7期

《微型小說月報》2023年第10期選載

獲獎作品 作者

《金雕的禮物》 申平

授獎詞

《金雕的禮物》以草原保護員巴圖與金雕的奇遇為鏡，映照出人與自然的微妙共生。當(dāng)巴圖以人類的善意解救猛禽，金雕卻以野性的邏輯回報恩情，折射文明與野性、理性與本能的參差。詩意留白中，金雕的嘯叫永遠(yuǎn)回蕩在草原上空。

金雕的禮物

在草原保護站工作的巴圖，最近遇上一件麻煩事，他被一只金雕給纏上了。

金雕，那是草原上的空中霸王，嘴尖爪利，目光如電，速度驚人。它凌空飛起，翼展可達兩米三四以上。這家伙，不但捕食野雞、野兔、狐貍、狍子等小型動物，甚至可以獵殺野鹿、野狼等大型動物。如果你不小心惹惱了它，它會不斷追蹤攻擊你。

不過，巴圖被金雕纏上，卻不是因為他惹惱了金雕，恰恰相反，是因為他救了金雕。

這天早晨，有牧人前來報告，說他家草庫倫邊的鐵絲網(wǎng)上，掛住了一只金雕。他親眼看見，金雕在追趕一只野兔，野兔從鐵絲網(wǎng)的空隙穿過去，金雕可能求勝心切，一時沒有注意，就撞到了鐵絲網(wǎng)上。它的身體被鐵絲網(wǎng)纏住，受了重傷。

巴圖和牧人騎馬趕去，果然看見金雕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盡管如此，巴圖上前解救它時，它卻突然抖動掙扎，利爪抓傷了巴圖的胳膊。巴圖用衣服把它包起來，抱著它騎馬回到了工作站，幫它處理完傷口、上了藥以后，又把它放進籠子里，給水給肉，精心照顧。

起初，金雕還有點不識好歹，剛緩過氣來就作勢要攻擊人。后來巴圖來得多了，每天伺候它，它總算明白了他的善意。于是它也開始轉(zhuǎn)變態(tài)度，巴圖一來，它就張開翅膀歡迎；巴圖一走，它還鳴叫送行。

就這么過了將近兩個月，它的傷徹底好了。它開始注意外面的天空，有時還用嘴去啄籠子上的鋼絲。巴圖知道，是時候放飛它了。

這天，巴圖帶著籠子來到野外，囑咐金雕說，伙計，以后捕獵可要小心點啊，不要再被鐵絲網(wǎng)傷著了。金雕在籠子里迫不及待地展翅，又發(fā)出幾聲鳴叫，好像在說，知道了，你放心吧。巴圖打開籠門，金雕試試探探地走出來，忽然展開雙翅，直飛云天。但是它并沒有飛遠(yuǎn)，在巴圖頭上不停轉(zhuǎn)圈，還發(fā)出尖厲的叫聲，顯得依依不舍。

巴圖在下面朝它揮手，大喊，金雕，再見了，你要好好活著！

許久，金雕終于飛向遠(yuǎn)方，很快消失不見了。巴圖的心里，竟然一時空落落的。

過了些天，巴圖的“奇遇”就不斷發(fā)生了。他騎馬上班，忽聽頭頂上有什么東西嘶嘶地響，隨即撲通一聲，打天上掉下來一只野兔。巴圖抬頭看去，卻見一只金雕正在他的頭上盤旋。不用說，這是那只金雕前來報恩了。

開頭幾回，巴圖還挺高興，哎呀，這金雕還懂得感恩呢！可是漸漸地，他卻覺得這不是什么好事了。特別是那天，他正在草原上行走著，忽然嘩啦一聲，竟然從天上掉下一條近兩米長的大蛇來。那蛇還沒有死絕，蛇頭爛了，蛇身還在草地上翻滾，把巴圖嚇了個半死。

于是，金雕的報恩就成了巴圖的負(fù)擔(dān)。他開始想辦法躲避金雕，白天躲到辦公室里不出來，天黑了才敢回家。后來他又休年假，去城里住了半個月，心想這回金雕應(yīng)該放棄報恩了吧？沒想到，金雕卻給他來了個大“驚喜”。

那天晚上他是開車回家的，早晨他出去上了個廁所，回屋又睡回籠覺。忽然院子里轟隆一聲巨響，把他驚醒了。趕緊爬起來推門一看，老天爺，竟然有一匹狼躺在他家院子里。

巴圖雖然在草原上遠(yuǎn)遠(yuǎn)見過狼，但是他還從來沒有近距離接觸過狼。一大早的，自家院里突然躺著一匹狼，也不知道是死的還是活的，巴圖立刻嚇得渾身發(fā)抖。

他在想，金雕，你送這禮物也太重了吧，我怎么承受得起呀！再說了，狼還是國家保護動物呢！巴圖不敢出門，只好打電話報警，躲在屋里等著警察過來。

不一會兒來了兩個警察，他們看到院子里的狼，也很緊張，又是喊又是扔石頭，直至確認(rèn)那狼確實死了才敢進院。這時，巴圖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出來了。

警察半開玩笑地問，巴圖，這是怎么回事？你該不會知法犯法吧？

巴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起那只金雕來。正說著，就聽頭頂上一聲呼嘯，那只金雕不知道從哪里突然俯沖過來，擦著兩個警察的頭皮掠過，接著在空中發(fā)出一連串嘯叫，仿佛在警告他們：你們膽敢欺負(fù)我恩人，要你們好看！

巴圖急忙把警察推進屋里，并對著天上大聲說，我的好金雕，這是我的朋友！你快走吧，別再來纏著我了！求你了！

于是，他們就在屋里商量起這事應(yīng)該怎么辦才好。這金雕，也不懂人類的語言，怎么才能讓它知道它這種報恩其實給巴圖保護環(huán)境的工作帶來了困擾呢？

他們想疼了腦袋，還真的想出了一個辦法。

這天上午，警察陪著巴圖，用一輛皮卡裝著那匹死狼，還有金雕以前送來一直被巴圖凍在冰箱里的野兔、野雞、旱獺什么的。他們來到草原的一片高地上，巴圖朝著天上喊，金雕，你在哪里？你過來呀！

還真就好使！沒一會兒工夫，天空就出現(xiàn)一個黑點，快如疾風(fēng)閃電，眨眼到了他們的頭頂之上開始盤旋。巴圖他們便在草地上挖坑，然后巴圖把那些東西一樣樣舉起來，朝著金雕說，金雕，金雕，我不需要這些東西，你以后再不要給我送了。你這報恩和我的工作背道而馳??！你明白了嗎？

接著，巴圖就把那些東西一樣樣丟進坑里，然后掩埋了。他最后拍了拍手，大喊，金雕，你就愛我到這里吧，我們永遠(yuǎn)都是好朋友！

巴圖沒想到，那個空中霸王突然一個俯沖下來，巨大的翅膀啪的一下把他扇了個大跟頭。金雕一聲嘯叫，頭也不回疾飛而去了。

從此，它真的不再給巴圖送任何禮物了。

原載《文藝報》2023年9月11日

《微型小說月報》2023年第10期選載

獲獎作品 作者

《娘》 周海亮

授獎詞

《娘》以一只平凡塑料瓶為容器，盛裝的卻是歲月最沉重的計量——每一枚藥片，都曾無聲刻錄長嘆、垂淚與絕望。它們在瓶底日增夜長，壘成一座冰冷的、指向百數(shù)之限的鐘。這鐘擺晃動的，是一個母親于“毀滅”與“拯救”深淵里的徘徊：一邊是窒息，一邊是救贖之光。

女人的安眠藥，終于攢夠了一百片。

每隔一段時間，女人就會去社區(qū)門診買幾片安眠藥。女人睡眠很差，一夜不眠對她來說太過平常，可是她從沒有服過哪怕一片安眠藥。女人積攢安眠藥，是為了兒子。

她要殺死自己的兒子。

對這個念頭，她猶豫了很久，煎熬了很久。一百片安眠藥需要積攢很長時間，她有充足的時間考慮每個細(xì)節(jié)，也有充足的時間反悔。事實上她真的反悔過，將所有藥片倒進了馬桶，然而，幾天之后，再一次開始攢藥。

安眠藥裝在一個小塑料瓶里，瓶子裝在一個盒子里，盒子放在櫥柜的最高一層，柜門緊閉，還加了一把鎖。其實她沒有必要如此小心，兒子已經(jīng)四十多年沒有站起來了。

八歲之前的兒子，與別的孩子一樣頑皮。他喜歡跑，喜歡笑，喜歡東拉西扯地說個不停。他上幼兒園，上小學(xué)，參加運動會和歌詠比賽。女人曾以為兒子會讀大學(xué)，或成為運動健將，或成為歌星，或成為科學(xué)家……可是她的兒子，永遠(yuǎn)停留在八歲——兒子在放學(xué)途中突然摔了一跤，再也沒能站起來。

女人帶著兒子，輾轉(zhuǎn)于各大醫(yī)院。最初的三年，女人與兒子幾乎都是在醫(yī)院里度過的，包括過年。女人掏光家底，可是兒子沒有任何好轉(zhuǎn)的跡象。女人將兒子帶回家，她的生活，從此被兒子囚禁。每天兒子躺在床上，睜著眼，看著她，不會說話，坐不起來，吃飯需要喂，大小便需要她的幫忙。

那時女人還心存幻想，她想也許突然有一天，她從夢里醒來，會發(fā)現(xiàn)兒子站在床頭，靜靜地看著她，說：“媽媽，我能站起來了……”或者，她從夢里醒來，會發(fā)現(xiàn)三歲的兒子靜靜地躺在她的懷里，臉蛋通紅，呼吸均勻。一切不過是一個無比真實又無比漫長的夢，她在夢里長出了幾根白發(fā)，可是她依然年輕，兒子依然健康……

但現(xiàn)實是，兒子活得就像一株植物。與植物不同的是，植物只需要澆澆水，而她的兒子，幾乎離不開她。

最初的幾年，女人與兒子靠前夫的撫養(yǎng)費生活。后來前夫意外離世，她與兒子就斷了生活來源。再后來，女人成了小區(qū)的保潔員，她有了一筆能夠讓他們活下來的薪水。有份守在家門口的工作，女人非常知足。每天她喂兒子吃完早飯，給兒子鋪上干凈并且干燥的床單，打開床頭的收音機，拉開窗簾，讓陽光照進屋子，然后輕聲對兒子說：“媽去上班了?！?/p>

每隔一個小時，女人就會回來一趟。她回來時，有時兒子在聽收音機，有時兒子剛剛醒來——兒子總會在她回來的時候醒來，哪怕她再躡手躡腳。女人知道兒子在等她。她知道，兒子什么都明白，他只是不能說話，不能動，不能表達。

再后來，女人悲哀地發(fā)現(xiàn)，假如她不回來，兒子便會憋住大小便。狗才會如此吧？每天只有在放風(fēng)時，狗才敢大小便，否則便會受到主人的訓(xùn)斥甚至毆打。女人抱著兒子放聲痛哭，她不想兒子在她面前變成一條卑微的狗。

時間過得很慢。時間過得很快。時間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時間讓女人生出白發(fā)，生出皺紋，生出希望又生出絕望。

有一天，睡夢里的兒子突然叫了一聲“娘”。那天，女人抱著兒子，哭了又哭，笑了又笑，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她以為從此以后，兒子可以在需要幫助的時候，喊她一聲“娘”，那將是多么讓人滿足的事情，可是，兒子再也沒有喊過。

后來女人想，那也許是兒子偶然發(fā)出的類似于“娘”的聲音，這聲音于自己，于兒子，于他們以后的生活，都毫無意義。

兒子二十歲時，女人仍然希望他能夠好起來。兒子三十歲時，女人接受了兒子永遠(yuǎn)躺在床上的現(xiàn)實。兒子四十歲時，女人希望自己不要過早老去。兒子五十歲時，女人發(fā)現(xiàn)，她照顧不動他了。她已經(jīng)七十九歲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她走了，誰來照顧兒子呢？有她在身邊，兒子只是一個有殘疾的男人；她走了，兒子就變成了狗，無人照顧的狗，無人照顧的不能動的狗。也許他會死得很慘。

女人搬來椅子，踩上去，拿到盒子，打開，取出瓶子，將安眠藥全都倒進掌心。女人會讓兒子服下整整五十片，甚至不必編造任何謊言——兒子對她總是那般信任，兒子對她的話總是那般順從。她會服下剩下的五十片，然后，握住兒子的手，靜靜地躺在他的身邊。

女人走進臥室，收音機正播放著一首曲子，兒子睡得安穩(wěn)。

從去年起，兒子不會在她進來的時候醒來了。五十歲的兒子，已經(jīng)不再年輕。

一縷陽光照上兒子的臉。兒子的臉，半邊灰暗，半邊明亮。

女人在兒子身邊坐下，輕輕扶起兒子。兒子身體僵硬，表情卻極柔軟。兒子看著母親，說：“娘?！?/p>

女人怔住了。

“你說什么？”

兒子不說話了?；蛟S剛才，他什么也沒有說，那聲“娘”只是女人的錯覺；或許他仍是偶然間發(fā)出了類似于“娘”的聲音，什么也代表不了?？墒桥诉€是怔了很久，然后，沖進洗手間，拳頭抵住嘴巴，痛哭。

女人相信她的兒子喊了一聲“娘”。兒子既不是植物，也不是狗。

女人不知道，待明天，她會不會再次開始攢安眠藥。但現(xiàn)在，她將一百片安眠藥，全都倒進了馬桶。

原載《百花園》2024年第8期

《微型小說月報》2024年第11期轉(zhuǎn)載

（來源：中國微型小說學(xué)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