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結(jié)婚那年,我五十二歲。

婚禮辦得體面,兒媳叫雨桐,長得清秀,在一家外企做財務。我和她爸媽見面時,氣氛挺好,大家都覺得年輕人感情到了,結(jié)婚是水到渠成的事。我那時候還想著,過兩年抱孫子,日子就算圓滿了。

可這一等,就等了五年。

頭兩年我還能忍住不問?，F(xiàn)在的年輕人和我們那時候不一樣,要孩子這種事,催急了容易鬧矛盾。我老公倒是比我沉得住氣,說孩子們有自己的打算,別瞎操心。

到第三年,我實在忍不住了。有次吃飯,我試探著問兒子:"你們倆身體都沒問題吧?"

兒子當時正在夾菜,聽到這話筷子頓了頓,說:"媽,我們還想多過幾年二人世界。"

雨桐接話很快:"阿姨,我工作比較忙,暫時還沒準備好。"

我看著她說這話的樣子,臉上笑著,眼睛卻有點躲閃。那一刻我心里有點不舒服,但也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對勁。

又過了兩年,我開始真的著急了。周圍同齡人都在帶孫子孫女,聚在一起聊的都是孩子的事。我每次只能笑著聽,心里那股酸勁兒沒人懂。

我又找兒子談過幾次,他每次都是那句話:"媽,別催了,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都五年了,哪有這么順其自然的?

轉(zhuǎn)折發(fā)生在今年春天。

那天下午我去兒子家送他愛吃的腌菜。我有鑰匙,以為家里沒人,就直接開門進去了。結(jié)果聽到臥室里有說話聲,是雨桐在打電話。

我本來想出聲叫她,但聽到她說的第一句話,我就僵在了原地。

"嗯,今天去醫(yī)院復查過了,醫(yī)生說恢復得不錯。"她聲音很輕,帶著一種我從沒聽過的疲憊,"這是第三次了,我真的......"

她停頓了很久,然后嘆了口氣:"我知道不能放棄,可是每次都希望又失望,我真的很累。上次在手術(shù)臺上醒來的時候,我想過要不就算了。但是看到他那個樣子,我又不忍心。"

我站在玄關(guān)處,手里的保鮮盒差點掉在地上。

"他媽這幾年一直在催,每次吃飯都要說兩句。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可是我能怎么辦?我也想給她生個孫子啊。"雨桐的聲音有點哽咽,"醫(yī)生說還有機會,讓我們不要放棄。可是你不知道,每個月都期待,每個月都失望,那種感覺......"

我聽不下去了,輕輕退出門外,靠著墻站了很久。

原來這五年,不是他們不想要,是要不上。原來那些"過二人世界""還沒準備好"的說辭,都是為了掩飾。原來我那些看似關(guān)心的催促,每一句都是在往她傷口上撒鹽。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起這五年來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個表情。過年時親戚們打趣"什么時候辦滿月酒",我看向兒子和雨桐的眼神;朋友聚會時別人曬孫子照片,我臉上掛不住的尷尬;甚至有一次,我在朋友面前抱怨"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就是太自私"。

我以為自己是個通情達理的婆婆,至少比那些天天上門催生的強。但我從來沒想過,也許沉默和暗示,比直接催促更讓人難受。

第二天我給雨桐打了個電話,約她出來吃飯。她很意外,但還是答應了。

見面時她看起來氣色不太好,臉色有點蒼白。我給她點了幾個養(yǎng)身的菜,她說謝謝,然后就低頭吃飯,氣氛有點僵。

我看著她,突然不知道該怎么開口。說我知道了?那她會覺得我在偷聽。說別有壓力?這話說出來太輕飄。

最后我只是說:"雨桐,這些年辛苦你了。"

她抬起頭看我,眼眶一下子紅了。

我接著說:"孩子的事,別勉強。你和我兒子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她咬著嘴唇,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阿姨,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我遞給她紙巾,"是我對不起你。這些年,給你壓力了。"

她哭了很久,然后斷斷續(xù)續(xù)地跟我說了這五年的經(jīng)歷。兩次自然流產(chǎn),一次生化妊娠,每次滿懷希望又絕望收場。她怕我失望,怕親戚們的眼光,更怕我兒子難過,所以一直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我聽完,心里堵得慌。

回家后,我把兒子叫到跟前,什么都沒說,只是抱了抱他。

他愣了一下,然后也抱住我,很緊。

我知道,這些年他也不容易。夾在妻子和母親之間,既要照顧雨桐的情緒,又要應付我的催促。他也會難過,也會絕望,但他必須表現(xiàn)得若無其事。

后來的日子,我再也沒提過孩子的事。我開始學著和他們做朋友,而不是一個等著抱孫子的婆婆。

有時候雨桐會主動跟我聊天,說工作上的事,說她和我兒子的日常。她的笑容比以前自然多了,臉上也有了點血色。

至于孩子,來了就來了,不來也沒關(guān)系。我現(xiàn)在只希望,他們兩個好好的,健康的,就夠了。

人到這個年紀,才明白有些事不能強求。你以為是為別人好,其實很多時候,不過是在滿足自己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