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出租車后座上靠著車窗,手機屏幕亮了又暗。妻子發(fā)來的消息還停留在"注意安全"四個字上,發(fā)送時間是三天前。

這次出差比預(yù)計提前了一天結(jié)束。客戶那邊臨時改了主意,原本要談的合作直接簽了字,省去了后面那些反復(fù)拉鋸的環(huán)節(jié)。我坐在會議室里聽著他們客套,心里只想著快點回家。

飛機落地的時候是晚上八點,我沒提前告訴她。想給她一個驚喜,或者說,我自己需要這種突然回家的感覺——推開門,看見她在沙發(fā)上窩著看電視,或者在廚房里收拾碗筷。這些最平常的畫面,出差久了反而變得珍貴。

出租車開進小區(qū)的時候,我看見我們家那層樓的燈是亮著的。莫名其妙松了口氣,好像她在家就等于一切正常。我拖著行李箱進電梯,箱子的輪子在地板上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在密閉的空間里被放大。電梯門打開,走廊里很安靜,只有幾戶人家門縫里漏出來的光。

我掏出鑰匙,輕輕轉(zhuǎn)動。門鎖發(fā)出咔噠一聲,不算響,但在這種時刻顯得格外清晰。玄關(guān)的燈沒開,客廳倒是亮著,電視開著,聲音調(diào)得很低。我放下行李箱,脫了鞋,看見她的拖鞋整齊地擺在鞋柜旁邊。

她從臥室方向走出來,穿著件寬松的T恤和短褲,頭發(fā)隨便扎著?？匆娢毅读艘幌?然后笑了:"你怎么回來了?不是說明天嗎?"

我上前抱住她,她身上有洗發(fā)水的味道。"提前結(jié)束了。想你。"

她在我懷里動了動,沒說話。我剛要松手,臥室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姐,你說的那個數(shù)據(jù)在哪個文件夾里?"

我整個人僵住了。

她推開我,看著我的表情,忽然笑出聲:"你什么表情?我弟來了,在幫我整理電腦文件。"

我站在原地沒動。腦子里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還沒散開,她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回臥室,我聽見她說:"在桌面那個工作文檔里,你自己找找。"

我跟進去,看見她弟弟坐在書桌前,筆記本電腦開著,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表格。他回頭看見我,打了個招呼:"姐夫回來了?我姐說你明天才到。"

我點點頭,嘴里說著"臨時改的",人卻還站在門口。她弟弟今年大三,學(xué)計算機的,放假在家沒事,經(jīng)常過來蹭飯。這些我都知道,但剛才那一瞬間,我腦子里閃過的東西讓我現(xiàn)在覺得荒唐。

妻子走過來,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魂兒丟了?累壞了吧,去洗澡,我給你熱飯。"

我說不餓,她也沒堅持。她弟弟忙了一會兒,合上電腦說要走了,明天還要去圖書館。妻子送他到門口,我聽見他們在玄關(guān)說話,她塞給他一盒什么東西,說是讓他帶回去給他們媽的。

門關(guān)上,家里又只剩我們兩個。她回到客廳,關(guān)了電視,說:"你站著干什么?行李都不收拾?"

我說等會兒再收。她看了我一眼,沒說話,去廚房倒水。我坐在沙發(fā)上,忽然覺得很累,不是身體上的累,是另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

她端著水杯走過來,在我旁邊坐下:"怎么了?出差不順利?"

"挺順利的。"我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是溫的。

"那你怎么跟丟了魂似的?"她側(cè)過身看著我,"從進門就不對勁。"

我沒回答。不知道該怎么說。說我剛才以為臥室里有別的男人?聽起來像是在質(zhì)疑她,但我確實,就在那一刻,心里涼透了。

她嘆了口氣,把我手里的水杯拿過去放在茶幾上,然后伸手抱住我:"是不是剛才嚇著你了?"

我沒說話,算是默認。

"我應(yīng)該提前跟你說一聲的。"她的聲音很輕,"但我以為你明天才回來,他今天下午突然跑來說電腦出了問題,讓我?guī)兔纯?。我自己也不?就讓他過來用我電腦試試能不能恢復(fù)數(shù)據(jù)。"

我說我知道。我確實知道,但那一瞬間的感覺太真實了。

后來我們都沒再提這件事。她去給我熱了飯,我其實一點都不餓,但還是坐在餐桌前吃完了。她坐在對面看著我,托著下巴,問我這幾天都去了哪里,見了什么人,吃了什么好吃的。我一一回答,說著說著,那種不真實的感覺才慢慢消散。

洗完澡躺在床上,她已經(jīng)睡著了。我盯著天花板,想起剛才那個瞬間,想起自己腦子里閃過的那些畫面。我們結(jié)婚五年,她從來沒給過我任何理由去懷疑什么,但我還是在聽見那個聲音的時候,本能地往最壞的方向想了。

這說明什么?說明我不信任她?還是說明我其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么了解她?

我側(cè)過頭看她。她睡得很安穩(wěn),呼吸均勻。床頭燈的光落在她臉上,我看見她眼角有細細的紋路。我們認識的時候她才二十三歲,現(xiàn)在快三十了。七年時間,我以為自己足夠了解她,了解這個家,了解我們之間的一切。

但今天晚上我發(fā)現(xiàn),原來有些東西是可以在一瞬間崩塌的。不需要任何實質(zhì)性的背叛,只需要一個陌生的聲音,一個意料之外的時刻。

我伸手關(guān)掉床頭燈。黑暗里,我聽見她翻了個身,手臂搭在我身上。她在睡夢中喃喃地說了句什么,我沒聽清。我握住她的手,手心是溫熱的。

第二天早上醒來,她已經(jīng)起床了。我聽見廚房里有動靜,是煎蛋的聲滋聲。我躺了一會兒才起來,走到廚房門口,看見她背對著我,正在用鍋鏟翻動著什么。

"醒了?再等兩分鐘就好。"她頭也沒回。

我說不急?？吭陂T框上看著她,晨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她肩膀上。這畫面很普通,普通到我?guī)缀趺總€周末都能看見,但今天看起來卻格外清晰。

她把早餐端上桌,兩個煎蛋,幾片吐司,一杯牛奶。她自己只喝了杯咖啡,說要減肥。我說你不胖,她笑著說你是我老公,當然要這么說。

吃完早餐,我收拾行李箱。她在旁邊疊衣服,動作很慢,一邊疊一邊說:"昨天晚上我想了想,確實是我考慮不周。以后有人來家里,我都會提前跟你說。"

我停下手里的動作,看著她。

她也看著我,眼睛很亮:"我知道你沒懷疑我什么,但那種感覺肯定不好受。換成是我,突然聽見你房間里有女人說話,我估計也得愣住。"

我說你不會愣住,你會直接沖進來。

她笑了,說那倒也是。

我們就這樣說著話,把行李收拾完。其實也沒什么可收拾的,就是幾件換洗的衣服,一些帶回來的資料。但我們都很慢,好像在刻意拖延這個過程。

收拾完,她問我今天有什么安排。我說沒什么安排,就在家待著。她說那正好,陪我去趟超市,家里很多東西都該補了。

我們換好衣服出門。電梯里遇見樓上的鄰居,寒暄了幾句。走出小區(qū)的時候,她忽然挽住我的胳膊。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什么都沒說,只是笑了笑。

陽光很好,風(fēng)不大。我們走在去超市的路上,就像過去無數(shù)個平常的日子一樣。那個瞬間的驚恐,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都被這平淡的日常一點點稀釋了。

我想,婚姻大概就是這樣。它沒有想象中那么堅不可摧,也沒有那么脆弱。它只是需要兩個人都清楚地知道:有些東西值得去維護,有些瞬間的動搖,并不代表根基已經(jīng)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