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那筆二十五萬塊錢，帶著銀行特有的清冷數(shù)字感，重新躺回我賬戶時，我給林濤發(fā)去了這輩子最后一條信息。

“我們分手吧?！?/p>

沒有歇斯底里，甚至沒有一個多余的標(biāo)點符號。

就像三年來，我對他所有的好，都濃縮在這平靜的四個字里，然后被輕輕一推，沉入了時間的深海，再無回響。

手機立刻瘋了似的震動起來，屏幕上“林濤”兩個字，跳得像一顆瀕死的心。我沒有接，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

那套我們一起看了三個月，從圖紙爭論到樣板間，連墻紙顏色都選好了的房子，仿佛還帶著我們手指的余溫?？删驮谧蛱欤诜慨a(chǎn)交易中心，當(dāng)工作人員公式化地問“房產(chǎn)證上寫誰的名字”時，林濤握著我的手，卻看向了他身邊的姐姐林莉。

他說：“寫我姐的名字吧。”

那個瞬間，交易大廳里嘈雜的人聲、打印機工作的嗡嗡聲，全都消失了。世界靜得只剩下我血液流動的聲音，冰冷，緩慢。

我沒有爭，沒有吵，甚至還對他笑了笑，說：“這么大的事，我們再回去商量一下吧?！?/p>

所有人都以為，這只是一場尋常情侶間的意見不合。

只有我自己知道，在那一刻，我和林濤，連同那套寄托了我所有未來的房子，都已經(jīng)徹徹底底地，塌了。

第1章 一塊磚，一個夢

我和林濤的相識，平淡得像一杯溫開水。

他是我們公司樓下那家面館老板的兒子，我常去吃面，一來二去，就熟了。他不是那種第一眼就讓人驚艷的男人，個子中等，相貌普通，但勝在干凈，笑起來眼角有幾道淺淺的紋路，顯得很實誠。

他學(xué)的是廚師，手藝隨他爸，一碗普普通通的陽春面，都能被他調(diào)弄得鮮掉眉毛。我那時候剛畢業(yè)兩年，一個人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打拼，加班到深夜，能吃上一碗他親手做的熱湯面，胃里暖了，心里也就不那么空了。

我們的感情，就像那碗面，沒有花里胡哨的澆頭，但湯底醇厚，面條筋道，踏實，熨帖。

在一起三年，我們幾乎沒紅過臉。他脾氣好，我說什么他都“嗯嗯”地聽著，然后默默地把事情做好。我喜歡看電影，他就算對文藝片打瞌e睡，也總會陪著我。他喜歡搗鼓那些瓶瓶罐罐的調(diào)料，我也會耐著性子聽他講一個下午的香料產(chǎn)地。

我們都是最普通的人，賺著不算多的工資，過著精打細(xì)算的日子，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在這座城市里，擁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

一個家。

這個念頭，像一顆種子，在我們心里埋了很久。直到去年秋天，我攢夠了二十五萬，他那邊也存了十五萬，這顆種子才終于破土而出，開始瘋狂生長。

“靜靜，咱們?nèi)タ捶堪?？”那天晚上，他從背后抱著我，下巴抵在我肩膀上，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能感覺到他胸腔里那顆心的跳動，一下，一下，都敲在我對未來的期盼上。

那段時間，我們像兩只不知疲倦的工蜂，把這座城市的東南西北都跑遍了。我們擠著早高峰的地鐵，去城郊看那些價格洼地的新樓盤；我們頂著周末的大太陽，在老城區(qū)里穿梭，想淘一套學(xué)區(qū)過得去的二手房。

每看一處，我們都會展開想象的翅膀。

“這里可以放一個大大的書架，擺滿你喜歡的書?！?/p>

“這個陽臺朝南，以后咱們種點蔥，種點蒜，下面條的時候隨手就能掐?！?/p>

“等有了孩子，這個小房間就給他做臥室，墻刷成天藍(lán)色的?！?/p>

那些關(guān)于未來的對話，像一塊塊磚，在我們心里壘起了一棟房子的雛形。那棟房子，有書香，有煙火氣，有孩子的笑聲，是我們兩個人共同的夢。

最后，我們看中了城南一個新開的樓盤，九十平米的居，戶型方正，采光也好。最重要的是，總價在我們能夠承受的范圍之內(nèi)。

交定金那天，我倆興奮得像孩子。我特意穿了新買的裙子，林濤也把他壓箱底的西裝翻了出來，燙得筆挺。

我們并肩坐在售樓處的沙發(fā)上，看著置業(yè)顧問在合同上寫下我們的名字，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等房子裝修好，我要在客廳里掛一幅我們倆在海邊的合影，照片下面寫一行小字：始于一碗面，終于一個家。

我以為，我們的故事會一直這樣，像所有平凡而幸福的情侶一樣，順理成章地走下去。

直到林濤的姐姐林莉，開始頻繁地出現(xiàn)在我們的生活里。

第2章 姐姐的眼淚

林莉是林濤的親姐姐，大他五歲，早些年嫁到了外地，后來離了婚，自己帶著個七八歲的兒子，回了娘家。

對于這個姐姐，林濤是打心眼里的心疼和愧疚。

他總說，小時候家里窮，好東西都先緊著他這個小的，姐姐從小就懂事，什么都讓著他。后來姐姐嫁得不好，吃了那么多苦，他這個做弟弟的，沒能幫上什么忙。

我理解他的心情，所以一開始，我對林莉也是抱著極大的善意和同情的。

她剛回來那陣子，情緒很低落，林濤就讓我多陪她說說話。我一有空，就拉著林莉去逛街，給她和孩子買新衣服。她不愛說話，總是低著頭，偶爾抬眼看我一下，眼神里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復(fù)雜情緒，像是感激，又像是戒備。

她兒子小名叫東東，很怕生。我每次買玩具去逗他，他都躲在林莉身后，怯生生地看著我。

林濤的父母，也就是我未來的公婆，對這個女兒更是心疼得無以復(fù)加。每次我們一家人吃飯，飯桌上的話題，十有八九都繞著林莉。

“莉莉啊，多吃點排骨，看你瘦的?！?/p>

“東東，快，這個大雞腿給你，要好好長身體?！?/p>

“林濤，你以后可得幫你姐姐，她一個人不容易?！?/p>

林濤總是“嗯嗯”地應(yīng)著，然后默默地給姐姐碗里夾菜。

我坐在旁邊，心里不是沒有過一絲異樣。我覺得自己像個外人，一個闖入了他們家庭劇場的觀眾。但我很快就把這種念頭壓了下去，我告訴自己，要大度，要體諒。他們是一家人，血濃于水，我既然要嫁給林濤，就該愛屋及烏。

買房的事情定下來后，林濤第一時間就告訴了他家里人。

那天晚上，他爸媽和姐姐都來了我們租的小房子里，說是要一起商量首付的事。

林濤的父母拿出了一張存折，放在桌上，輕輕推到我們面前。

“這里面是十萬塊，我跟你爸一輩子的積蓄，都給你們了?！绷譂膵寢屨f著，眼圈就紅了，“我們沒本事，也就能幫你們到這了。”

我心里一陣感動，連忙說：“叔叔阿姨，這太多了，你們留著自己養(yǎng)老?！?/p>

“拿著吧，”林濤的爸爸?jǐn)[擺手，他是個不善言辭的男人，“你們好了，我們也就好了?！?/p>

林濤看著那本存折，眼睛也濕了。他轉(zhuǎn)頭看著我，眼神里滿是歉意和承諾：“靜靜，你放心，以后我一定會好好孝順我爸媽，也會好好對你?！?/p>

我點點頭，心里暖洋洋的。

可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林莉，突然開了口。

“爸，媽，你們把錢都給了林濤，那我跟東東怎么辦？”

她的聲音不大，還帶著一絲哭腔，但在那個溫馨的氛圍里，卻顯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濤的媽媽趕緊拉住她的手：“莉莉，你別多想，你弟弟這是結(jié)婚買房，是大事……”

“是，他的事是大事，我的事就不是事了？”林莉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像斷了線的珠子，“我離婚了，沒工作，一個人帶著孩子，住你們那老房子里，東東連個像樣的書桌都沒有。你們倒好，一下子拿出十萬塊給他買新房，你們心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女兒？”

她哭得聲嘶力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東東被嚇壞了，也跟著“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小小的出租屋里，一時間亂作一團。

林濤的父母手足無措，一個勁兒地道歉。林濤則緊緊皺著眉頭，過去抱著他姐姐，不停地安慰：“姐，你別哭，你別哭，有我呢，我不會不管你的?！?/p>

我站在原地，像被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

那十萬塊，瞬間變得無比滾燙。

我看著眼前這混亂的一幕，第一次清楚地意識到，我要嫁的這個男人，他的身后，還拖著一個沉重的、永遠(yuǎn)也無法割舍的家庭。而我，似乎永遠(yuǎn)也無法真正地走進(jìn)那個核心圈子。

那天晚上，他們走后，林濤跟我道歉。

“靜靜，對不起，我姐她……她就是心里苦，你別往心里去?！?/p>

我搖搖頭，說：“我沒怪她，我理解?！?/p>

我是真的理解。一個單親媽媽的不易，我怎么會不明白？

但我心里那根小小的刺，卻在那天晚上，悄悄地埋下了。我沒告訴林濤，我只是覺得，我們那個關(guān)于未來的、美好的夢，好像出現(xiàn)了一道細(xì)微的裂縫。

我當(dāng)時天真地以為，只要我們足夠努力，足夠相愛，這道裂縫，總有一天會被填平的。

第3章 名字的重量

那次風(fēng)波之后，生活似乎又恢復(fù)了平靜。

首付款很快就湊齊了。我拿出我的二十五萬，林濤拿出他的十五萬，再加上他父母的十萬，一共五十萬，正好夠了。

我們?nèi)ナ蹣翘幗涣耸赘叮灹速彿亢贤?。合同上，寫的是我們兩個人的名字。

拿著那份沉甸甸的合同，林濤激動得像個孩子，在馬路上就把我抱起來轉(zhuǎn)了好幾個圈。

“靜靜，我們有家了！我們真的有家了！”

他的快樂感染了我，我也暫時忘掉了之前的不快，沉浸在對未來的美好憧憬里。

那段時間，我們幾乎所有的業(yè)余時間，都泡在了新房里。雖然還是個毛坯房，水泥墻，水泥地，但我們卻逛得不亦樂乎。

我們拿著卷尺，一遍遍地丈量著每個房間的尺寸。

“這里，打一個到頂?shù)囊鹿?，你的那些漂亮裙子就有地方放了?！?/p>

“這里，買個L型的沙發(fā)，周末我們就可以窩在上面看一整天的電影?！?/p>

“廚房的墻，我想貼那種小白磚，干凈，亮堂，你做飯的時候心情都會好。”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里閃著光。那光芒，比樣板間里任何一盞水晶燈都要明亮。

我看著他，覺得這個男人，就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他或許不完美，他或許有他的軟肋和負(fù)擔(dān)，但他對我的愛，對這個家的期盼，是真真切切的。

為了這份真切，我愿意去包容他的一切。

林莉還是會時常出現(xiàn)在我們的生活里。她似乎從上次的崩潰中走了出來，對我的態(tài)度也緩和了不少。有時候，她會做好吃的，讓林濤帶給我。有時候，她會拉著我，聊一些育兒的經(jīng)驗，仿佛我已經(jīng)成了她的弟媳。

“靜靜，以后你跟林濤有了孩子，可不能像我這么慣著。”

“東東上學(xué)的事，愁死我了。我們那片兒的學(xué)校，不怎么樣。唉，要是有個好學(xué)區(qū)的房子就好了?！?/p>

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把話題往房子和孩子上引。

我嘴上應(yīng)和著，心里卻開始有些警惕。女人的直覺是一種很玄的東西，我總覺得，她那些看似不經(jīng)意的話語背后，藏著些什么。

但林濤卻毫無察覺。在他眼里，姐姐還是那個需要他保護的可憐人。

“我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其實很喜歡你的?！彼偸沁@樣跟我說。

我笑笑，不置可否。

日子就在這種平靜而又暗流涌動的氛圍中，一天天過去。

很快，就到了要去房產(chǎn)交易中心辦理房產(chǎn)登記的日子。這意味著，那本紅色的、象征著我們愛情和未來的房產(chǎn)證，馬上就要到手了。

前一天晚上，我興奮得幾乎沒睡著。我把所有的證件、合同、票據(jù)，都仔仔細(xì)細(xì)地檢查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出一點差錯。

林濤也很激動，他抱著我，在我耳邊一遍遍地說著“謝謝你”。

“靜"靜，謝謝你愿意跟我一起吃苦，愿意跟我一起撐起這個家。”

我把頭埋在他懷里，輕聲說：“傻瓜，我們是夫妻，說什么謝?！?/p>

那天早上，我們特意起了個大早。

林濤開車，我坐在副駕駛。陽光透過車窗灑進(jìn)來，一切都顯得那么美好。

快到交易中心的時候，林濤的手機響了。是林莉打來的。

他接起電話，說了幾句，臉色就變得有些凝重。

“怎么了？”我問。

“我姐說，她也想過來看看，沾沾喜氣。”林濤掛了電話，有些為難地看著我，“她說她就在附近，馬上就到。”

我心里“咯噔”一下。

直覺告訴我，事情可能沒那么簡單。但我還是強壓下心里的不安，對他笑了笑：“來就來吧，是好事，大家一起高興高興?！?/p>

林濤松了口氣，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我們在交易中心門口等了十幾分鐘，林莉就帶著東東來了。她今天穿了一條新裙子，還化了淡妝，看起來精神不錯。

“恭喜啊，林濤，靜靜?！彼χ鴮ξ覀冋f，但那笑容，總讓我覺得有些勉強。

我們一起走進(jìn)了交易大廳。

大廳里人山人海，到處都是排隊的人，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焦灼而又期待的味道。我們?nèi)×颂枺诘群騾^(qū)。

林濤和他姐姐坐在一起，低聲說著什么。東東大概是覺得無聊，在我身邊繞來繞去。我從包里拿出準(zhǔn)備好的糖果，剝了一顆給他。

他怯生生地接過去，說了聲“謝謝阿姨”。

我摸了摸他的頭，心里軟了一下。我想，或許是我多心了。林莉只是單純地想來分享我們的喜悅，畢竟，我們是一家人。

“A137號，請到3號窗口辦理?！?/p>

廣播里叫到了我們的號。

我們?nèi)齻€人，帶著一個孩子，一起走到了窗口前。

我把厚厚一沓資料遞了進(jìn)去。工作人員是個戴眼鏡的中年女人，她頭也不抬，熟練地翻閱著，然后在電腦上敲打著。

一切都很順利。

直到她抬起頭，公式化地問了那個問題：

“房產(chǎn)證上寫誰的名字？”

我正要開口說“我們兩個”，林濤卻搶先一步開了口。

他握著我的手，手心冰涼，全是汗。他沒有看我，而是看著他身邊的林莉。

然后，他對窗口里的工作人員說：

“寫我姐的名字吧?！?/p>

第4章 無聲的驚雷

林濤那句話，像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我腦子里炸開。

我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猛地轉(zhuǎn)過頭，死死地盯著他。他的臉在交易大廳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他不敢看我的眼睛，眼神飄忽，最終落在他姐姐林莉的臉上。

林莉站在他身邊，低著頭，雙手緊緊地攥著衣角，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窗口里的工作人員顯然也愣了一下，她推了推眼鏡，又確認(rèn)了一遍：“購房合同上是你們兩個人的名字，確定房產(chǎn)證只寫這位女士一個人的？”

“不是只寫她一個，”林濤終于鼓足勇氣，看向我，聲音低得像蚊子哼，“是……是想把姐姐的名字也加上去。”

他頓了頓，艱難地解釋道：“靜靜，你聽我說。我姐她……她不容易。東東馬上要上小學(xué)了，我們這套房子，剛好是學(xué)區(qū)房。把姐姐的名字加上，東東就能在這里上學(xué)了。這對孩子來說，是一輩子的大事啊?！?/p>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懇求，仿佛我才是那個無理取鬧的人。

我看著他，又看了看他身邊的林莉。

那一刻，我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從她離婚回家，到飯桌上的眼淚，再到那些意有所指的閑聊，所有的一切，都串成了一條清晰的線。

這是一個早就設(shè)好的局，而我，是最后一個知道的傻瓜。

我的心，一瞬間涼到了底。不是因為那半套房子，而是因為林濤的欺騙和理所當(dāng)然。

他甚至沒有提前跟我商量一下，就在這個最重要的時刻，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給了我這樣致命的一擊。

他把我對他的愛和信任，當(dāng)成了可以隨意利用的籌碼。

他篤定我心軟，篤定我會為了他口中的“大局”而妥協(xié)。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我能感覺到，旁邊窗口排隊的人，都向我們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工作人員也皺起了眉頭，顯然對這種臨陣變卦的戲碼見怪不怪。

我深吸了一口氣，胸口疼得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我想發(fā)火，想質(zhì)問，想把手里的資料全都摔在他臉上。

但最終，我什么都沒做。

我只是看著林濤，一字一句，清晰地，平靜地說道：“這么大的事，我覺得，我們還是回去再商量一下比較好?！?/p>

我的聲音很穩(wěn)，穩(wěn)到我自己都覺得驚訝。

林濤愣住了，他大概沒想到我會是這種反應(yīng)。在他預(yù)想的劇本里，我或許會哭，會鬧，會跟他爭吵，但唯獨沒有這種超乎尋常的冷靜。

林莉也抬起頭，驚訝地看了我一眼。

“對，對，是該好好商量?！绷譂剡^神來，連忙附和道。

我對窗口里的工作人員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們今天先不辦了?！?/p>

說完，我沒有再看他們姐弟倆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走出交易大廳，外面陽光刺眼。我瞇了瞇眼，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

林濤從后面追了上來，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靜靜，你別生氣，你聽我解釋。”

我甩開他的手，冷冷地看著他：“還有什么好解釋的？林濤，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了？傻子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急得滿頭大汗，“我只是……我只是覺得我姐太可憐了。靜靜，你就當(dāng)幫幫我，行嗎？房貸還是我們一起還，這房子還是我們的，只是加個名字，讓東東能上學(xué)而已。這對我們沒什么損失，但對我姐來說，是天大的幫助?。　?/p>

“沒什么損失？”我氣得笑了起來，“林濤，你知不知道房產(chǎn)證上加一個名字，意味著什么？意味著這套房子，有她的一半！意味著我們辛辛苦苦攢錢買的家，要平白無故分給別人一半！”

“不是一半！我們可以簽協(xié)議的，寫清楚份額！”他還在狡辯。

“協(xié)議？”我看著他，眼神里充滿了失望，“林濤，我們之間，什么時候需要用協(xié)議來維系了？在你決定瞞著我，跟你姐姐演這出戲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有沒有把我當(dāng)成你未來的妻子？”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子，戳在他心上，也戳在我自己心上。

他沉默了。

林莉也抱著東東跟了出來，她站在不遠(yuǎn)處，怯怯地看著我們，眼圈又紅了。

“林濤，算了，我們回去吧。都怪我，是我不好，讓你們?yōu)殡y了?！彼f著，就抹起了眼淚。

東東也跟著哭了起來。

林濤一看到他姐姐哭，立刻就慌了神，也顧不上我了，趕緊跑過去安慰。

我看著他們姐弟情深的樣子，忽然覺得無比的諷刺。

我站在這里，像一個不近人情的惡人，拆散了他們感天動地的親情。

而那個家，那個我曾經(jīng)無比憧憬的，有書香，有煙火氣，有孩子笑聲的家，在這一刻，徹底變成了一個笑話。

我沒有再停留，轉(zhuǎn)身攔了一輛出租車，決然地離開了那個讓我夢想開始，也讓它徹底破碎的地方。

第5章 最后的體面

回到我們租住的小屋，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屬于我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收拾出來。

衣服，書籍，化妝品，還有那個我們一起挑的，印著卡通情侶頭像的馬克杯。

每收拾一樣?xùn)|西，心里就像被挖掉一塊。

三年的感情，不是假的。那些一起吃過的飯，一起看過的電影，一起在深夜里相互依偎取暖的瞬間，都真實地發(fā)生過。

可也正是因為這份真實，此刻的背叛才顯得愈發(fā)錐心刺骨。

我不是不能理解林濤對他姐姐的感情，也不是不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去幫助她。如果他事先和我商量，哪怕是開口向我借錢，去給他姐姐租一個好點的房子，我可能都會同意。

但我無法接受的，是欺騙，是算計。

他和他的一家人，把我當(dāng)成了一個可以被親情綁架的、沒有底線的“扶貧對象”。他們以為，只要打出“親情牌”，搬出“可憐”的姐姐和年幼的外甥，我就應(yīng)該無條件地退讓和犧牲。

他們算準(zhǔn)了我的善良，卻低估了我的尊嚴(yán)。

收拾到一半，林濤回來了。

他看到客廳里那幾個大大的行李箱，整個人都慌了。

“靜靜，你這是干什么？你不要這樣，我們有話好好說?！彼麤_過來，想從我手里搶過箱子。

我側(cè)身躲開了。

“沒什么好說的了，林濤?！蔽业穆曇艉芷届o，沒有一絲波瀾，“我想得很清楚了。”

“你清楚什么了？就為了一套房子，你要跟我分手？我們?nèi)甑母星?，還抵不過一個房產(chǎn)證上的名字嗎？”他激動地質(zhì)問我，眼睛里布滿了紅血絲。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不是因為房子，是因為你?！蔽铱粗难劬?，一字一句地說，“在你心里，你姐姐和你外甥，永遠(yuǎn)排在第一位。為了他們，你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我。林濤，我不想嫁給一個，心里永遠(yuǎn)裝著另一個女人的男人，哪怕那個女人是你姐姐?！?/p>

“你……你怎么能這么想？那是我姐！是我唯一的親姐姐！”他無法理解我的邏輯，或者說，他根本不愿意去理解。

“是啊，她是你的親姐姐。所以，你應(yīng)該去找一個能把你姐姐當(dāng)成自己親姐姐一樣去供養(yǎng)的女人，而不是我?！?/p>

我說完，拉起行李箱，就準(zhǔn)備往外走。

他死死地堵在門口，不讓我出去。

“陳靜，你不能走！你走了，我們這個家怎么辦？房子怎么辦？”

“房子？”我停下腳步，回頭看他，“首付是我出的二十五萬，你出的十五萬，你爸媽出的十萬。我的那一份，你還給我。剩下的，你們自己處理吧?！?/p>

“你……”他氣得說不出話來，“你怎么能這么算計？我們還沒結(jié)婚，你就把錢算得這么清楚？”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林濤，到底是誰在算計？是你，還是我？如果我今天不把錢算清楚，明天，我的二十五萬，是不是就要變成你們林家的共同財產(chǎn)了？”

他被我問得啞口無言，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我們倆就這樣僵持著。

屋子里的空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最終，他像是泄了氣的皮球，頹然地靠在了門框上。

“好，我還你。”他低著頭，聲音嘶啞，“但是，首付已經(jīng)交了，開發(fā)商那邊，不一定能退?！?/p>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蔽依淅涞卣f，“你只要把你手里的十五萬，和你爸媽那十萬，先還給我。剩下的，我去跟開發(fā)商交涉?！?/p>

我知道，他手里的錢，加上他父母的，正好是二十五萬。我這么說，只是想盡快地，徹底地，跟他做一個了斷。

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金錢上的糾葛。

他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受傷。

“陳靜，你真的要這么絕情嗎？”

我沒有回答他。

我只是從包里拿出手機，調(diào)出我的銀行卡號，用短信發(fā)給了他。

然后，我拉著我的行李箱，從他身邊，一言不發(fā)地走了出去。

我沒有回頭。

我怕一回頭，看到他那副樣子，我就會心軟。

我不能心軟。

這是我留給自己，最后的體面。

第6章 塵埃落定

我搬到了公司附近的一家酒店式公寓，暫時住了下來。

接下來的幾天，我開始處理退首付的事情。

過程比我想象中要復(fù)雜。我先是聯(lián)系了售樓處的置業(yè)顧問，對方一聽我要退房，態(tài)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言語間滿是推諉和不耐煩。

我沒有跟她爭吵，只是冷靜地告訴她，根據(jù)合同里的補充條款，在未辦理按揭和房產(chǎn)登記之前，購房者有權(quán)在承擔(dān)一定違約金的情況下解除合同。

她大概沒想到我對合同條款這么熟悉，愣了一下，才說這事她做不了主，需要請示領(lǐng)導(dǎo)。

我掛了電話，又開始研究相關(guān)的法律法規(guī)，咨詢了做律師的朋友，把所有可能遇到的問題和應(yīng)對方案，都在腦子里過了一遍。

我發(fā)現(xiàn)，當(dāng)一個人被逼到絕境，拋開所有情感的牽絆后，她的頭腦會變得異常清晰和強大。

這期間，林濤給我打過無數(shù)個電話，發(fā)過無數(shù)條信息。

信息的內(nèi)容，從一開始的道歉、挽留，到后來的質(zhì)問、指責(zé)，最后變成了哀求。

“靜靜，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不跟你商量就做決定。你回來好不好？房產(chǎn)證上只寫我們兩個人的名字，我姐那邊，我再去跟她說?！?/p>

“陳靜，你到底要鬧到什么時候？我爸媽因為這事都病倒了，我姐天天在家哭，你滿意了嗎？”

“靜...靜，我求你了，我們?nèi)甑母星椋娴木瓦@么算了嗎？我不能沒有你?！?/p>

我一條都沒有回。

不是我心硬，而是我知道，回了第一條，就會有第二條，第三條。我們之間的問題，根本不是房產(chǎn)證上寫誰的名字那么簡單。

那是一個根深蒂固的家庭觀念問題。在他的世界里，原生家庭的序位，永遠(yuǎn)高于我們這個即將組成的新家庭。

這種觀念，不會因為一次妥協(xié)而改變。今天我可以為了他，在房產(chǎn)證上讓步；那明天，我是不是就要為了他姐姐的生活，拿出我的工資去補貼？后天，我是不是就要為了他外甥上學(xué)，把主臥讓出來？

那樣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長痛，不如短痛。

林濤的父母也給我打了電話。他媽媽在電話里哭著求我，說林濤是為了這個家，他是個好孩子，讓我不要怪他。

我靜靜地聽著，等她哭完了，才輕聲說：“阿姨，他是個好兒子，好弟弟，但他，可能不是一個好丈夫。對不起?！?/p>

說完，我掛了電話。

我知道他們會覺得我冷酷無情，但我別無選擇。

大概是我堅決的態(tài)度起了作用，也可能是我擺出的法律條款讓他們有所忌憚，開發(fā)商那邊，終于松了口。

他們同意退還首付，但要扣除兩萬塊錢的違約金。

我同意了。

用兩萬塊，買一個清醒的未來，這筆買賣，值。

剩下的，就是等林濤把那二十五萬還給我。

我以為這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甚至做好了打官司的準(zhǔn)備。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就在我和開發(fā)商談妥的第二天，我的手機收到了一條銀行短信。

二十五萬元，整整齊齊地，到賬了。

我看著那串?dāng)?shù)字，心里五味雜陳。

我知道，這筆錢里，有他自己的十五萬，還有他父母那養(yǎng)老的十萬。他能這么快湊齊還給我，想必也是砸鍋賣鐵，求遍了親戚。

或許，在他心里，也終于明白，我們之間，再無可能。

這筆錢，是他對我最后的交代，也是我們之間，最后的了斷。

塵歸塵，土歸土。

我刪掉了他的電話，拉黑了他的微信，然后，給他發(fā)去了那條分手的短信。

做完這一切，我靠在窗邊，看著樓下車水馬龍的街道，忽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

就像一個背著重殼行走了很久的蝸牛，終于卸下了那個不屬于自己的負(fù)擔(dān)。

天，一下子就亮了。

第7章 沒有贏家的戰(zhàn)爭

分手后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要平靜。

沒有撕心裂肺的痛苦，也沒有大快人意的報復(fù)感。更多的時候，是一種淡淡的，像是手術(shù)后傷口愈合時的那種麻木的疼。

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還是會想起林濤。

想起他為我做的那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想起他在冬天的夜里把我的手揣進(jìn)他大衣口袋的溫暖，想起他規(guī)劃我們未來時，眼睛里閃爍的光。

那些美好，都是真的。

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公司里一個關(guān)系不錯的同事，大概是聽說了我的事，午休時特意過來安慰我。

“靜靜，別難過了。為了那種‘鳳凰男’，不值得。你做得對，幸虧沒結(jié)婚，不然以后有你受的?！?/p>

我搖搖頭，輕聲說：“他不是‘鳳凰男’?！?/p>

同事愣了一下。

在我心里，林濤真的不是。他努力，上進(jìn)，孝順，顧家，他身上有很多傳統(tǒng)男人的優(yōu)點。他的問題，不在于人品，而在于他被原生家庭過度捆綁的“責(zé)任感”。

他就像一棵樹，根深深地扎在原生家庭的土壤里，所有的枝葉和養(yǎng)分，都優(yōu)先供給那片土地。而我，只是一個后來者，一個試圖嫁接在他枝干上的新芽，永遠(yuǎn)也無法分享到他最核心的滋養(yǎng)。

在這場關(guān)于“家”的戰(zhàn)爭里，沒有贏家。

我失去了三年的感情和一個曾經(jīng)無比憧憬的未來。

而林濤，他或許保全了對姐姐的“情義”，卻也失去了一個真心愛他、愿意與他共度一生的伴侶。他和他的一家人，用親情綁架了愛情，最終，也只能在親情的圍城里，獨自品嘗那份得失。

我想，未來的某一天，當(dāng)他午夜夢回，會不會也有一絲絲的后悔？

但那都與我無關(guān)了。

過了一段時間，我從另一個同事那里，聽到了關(guān)于林濤的后續(xù)。

據(jù)說，我們看上的那套房子，他們家最終還是買下了。

房產(chǎn)證上，寫的是林濤和林莉兩個人的名字。

首付不夠，林莉賣掉了她離婚時分到的唯一一套小產(chǎn)權(quán)房，又找親戚朋友借了一圈，才勉強湊夠。

現(xiàn)在的他們，不僅要背負(fù)沉重的房貸，還要償還欠下的外債。林濤一個人打兩份工，白天在面館幫忙，晚上去大排檔炒菜，整個人都憔悴了一圈。

而林莉，也并沒有因為房子上加了她的名字，就過上高枕無憂的生活。她和她弟弟一家人擠在那套新房里，婆媳矛盾，姐弟矛盾，因為錢，因為孩子的教育問題，幾乎天天吵架，鬧得雞飛狗跳。

聽說這些的時候，我正在給自己新租的一居室里，組裝一個新買的書架。

陽光透過干凈的玻璃窗灑進(jìn)來，照在那些嶄新的木板上，散發(fā)出淡淡的松木香氣。

我沒有幸災(zāi)樂禍，也沒有絲毫的同情。

我只是覺得，每個人，最終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他們選擇了他們認(rèn)為最重要的“親情”，就要承擔(dān)這份選擇帶來的所有后果。

而我，選擇了我的尊嚴(yán)和底線，也要學(xué)著一個人，去面對未來的風(fēng)雨。

書架組裝好了，我把我所有的書，一本一本地放上去。

看著滿滿一墻的書，我忽然覺得心里很踏實。

這個小小的空間，雖然沒有九十平米那么大，但它完全屬于我。在這里，我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不用去遷就任何人的感受。

我可以自由地呼吸，自由地思想。

這，或許就是成長的代價吧。

第8章 一個人的地基

秋天的時候，我用退回來的那筆錢，加上這兩年新攢下的一點積蓄，在離公司不遠(yuǎn)的一個老小區(qū)里，付了一套小戶型的首付。

房子不大，一室一廳，三十幾個平方，但五臟俱全。

拿到房產(chǎn)證的那天，我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坐了很久。

紅色的本本上，清清楚楚地印著我的名字。

陳靜。

只有我一個人的名字。

那一刻，我沒有激動，也沒有欣喜若狂，心里反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安寧。

我終于明白，安全感，從來不是別人給的，而是自己掙的。一個女人，只有擁有了屬于自己的、哪怕再小的一片瓦，她的腳跟，才算真正在這個城市里站穩(wěn)了。

我沒有請裝修公司，而是自己畫圖紙，自己跑建材市場，自己聯(lián)系工人。

我把廚房的墻，貼上了我喜歡的小白磚。

我在小小的陽臺上，種上了蔥和蒜，還有幾盆綠蘿。

我買了一個小小的投影儀，代替了電視。周末的晚上，我會關(guān)上燈，把喜歡的電影投在白墻上，一個人窩在沙發(fā)里，看上一整晚。

我甚至學(xué)會了做飯。

我會照著菜譜，給自己燉一鍋暖暖的雞湯。我也會在心血來潮的時候，嘗試著做一碗陽春面。

面條是我自己和的，湯底是我自己熬的。味道，自然比不上林濤做的。

但吃在嘴里，卻覺得格外香甜。

因為那里面，有我自己的汗水，有我一個人的煙火氣。

生活，在不疾不徐中，慢慢地走上了正軌。

我升了職，加了薪，工作越來越得心應(yīng)手。我報了一個瑜伽班，每周去兩次，身體和心靈都得到了舒展。我開始重新拾起畫筆，在周末的時候，去公園里寫生。

我的世界，并沒有因為失去了一個男人而崩塌。相反，它變得更加開闊，更加豐富多彩。

有時候，我也會想，愛到底是什么？

是像林濤和他姐姐那樣，不分你我，無條件地犧牲和捆綁嗎？

或許是。

但對我而言，更好的愛，應(yīng)該是兩個獨立的靈魂，相互吸引，相互扶持，但又彼此保有完整的自我。

就像兩棵并肩生長的大樹，根在地下相交，葉在云端相觸，但我們各自，都擁有屬于自己的那一片天空。

很顯然，林濤給不了我這樣的愛。

所以，離開他，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也是一種成全。

成全他去做一個偉大的弟弟和舅舅，也成全我，去做一個完整的自己。

那天，我畫完畫從公園回家，路過一家面館。

不是林濤家那家。

我走進(jìn)去，點了一碗陽春面。

面端上來，熱氣騰騰。我嘗了一口，味道很普通。

可我卻吃得干干凈凈，連湯都喝完了。

吃完面，我走出面館，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了。城市的霓虹燈次第亮起，像一條條流光溢彩的河。

我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忽然覺得，這個曾經(jīng)讓我感到孤獨和漂泊的城市，此刻，卻顯得無比親切。

因為我知道，在這萬家燈火中，有一盞燈，是為我而亮的。

那個燈光下的家，是我用自己的雙手，一塊磚一塊磚，重新壘起來的。

它的地基，是我一個人的名字。

堅實，而又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