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泥濘中的交易：帳篷里的價目表

“嘩啦” 一聲，雨水砸在鐵皮帳篷頂，房東太太用筷子敲著鍋沿報數(shù)：“全天 30 萬，過夜 20 萬，一小時 10 萬，套子另加 5 千?！?/p>

蒸汽把她的臉熏得發(fā)亮，帳篷角落的六寸鏡子里，19 歲的阿欣正描眉毛，手穩(wěn)得像常年算賬的會計。

我踩著沒過腳踝的泥水進屋時，司機剛收完 3 萬緬幣介紹費（約合 10.2 元人民幣），揣錢的動作比便利店收銀還熟練。

阿欣轉頭瞥我一眼：“記者？上次有個男人也這么說，最后還是脫了衣服?！?她把鏡子扣在桌面，鏡面反射的水光像層冰冷的膜。

帳篷外，土路被雨水泡成泥漿，一腳下去能濺到后背。隔壁灶臺的火苗噼啪作響，阿欣的聲音壓得很低，卻每句都砸得人心疼：“布迪當鎮(zhèn)的稻田被炸成灰后，我背著空鍋逃了三個月。姐夫摸我大腿那晚，我掀了灶臺翻墻跑，再沒回頭?！?/p>

二、生存算術：10 萬緬幣的重量

10 萬緬幣，折合 34 元人民幣，在沖突區(qū)能買 20 斤米，或讓房東多給一勺魚湯，也能換阿欣一小時的屈辱。

她的小本子上畫著歪歪扭扭的表格：“3 號接 5 人，收 50 萬，扣房租 10 萬、介紹費 15 萬，剩 25 萬?！?/p>

最后一行寫著 “余額：137000”，她指著說：“再熬兩周，就能湊夠炸香蕉攤的本錢。”

這道生存算術的背面，是更殘酷的現(xiàn)實。房東太太往鍋里插筷子時，魚湯濺起火星：“砍一天柴才 1 萬緬幣（3.4 元），買包洗衣粉就沒了。米價漲得比炮彈還快，不賣身就得賣孩子?！?/p>

司機補充，邦納均鎮(zhèn)周邊每個村都有兩三個像阿欣這樣的女孩，“今天在這頂帳篷，明天挪去皎道，像趕集的攤販，賣的是自己?！?/p>

最致命的是健康風險。司機說客人們很少愿意花 5 千緬幣買避孕套，女孩們也舍不得。

有次他拉過一個孕婦，羊水破了還在談價，最后孩子生在車廂，臍帶用剪刀隨便一剪?！昂炔菟帀櫶ナ浅Ｊ拢鞑桓蓛艟屯现呗?，膠鞋踩出紅腳印。”

三、灰色鏈條：沖突滋養(yǎng)的罪惡

夜幕降臨時，帳篷外開始出現(xiàn)手電筒光柱，晃來晃去像在豬肉攤挑肥瘦。阿欣說這些客人多是士兵、司機和小商販，“夜里兩點還排隊，有人專門開車送客，抽走三成收入?！?/p>

這背后是半公開的腐敗網(wǎng)絡。據(jù)當?shù)刂檎咄嘎?，性交易在緬甸屬非法，但郊區(qū)經(jīng)營者每月給警察 100 萬緬幣保護費（約 3401 元），就能提前收到突擊檢查通知。基層警察罰款常高達 10 萬緬幣，卻對真正的組織者視而不見。

更絕望的是無處可逃。阿欣搖頭拒絕 “逃跑” 的提議：“邊境線封了，抓回去蹲棚子更慘。上周有個女孩跳河逃，尸體三天后漂回來?！?聯(lián)合國移民組織數(shù)據(jù)顯示，泰緬邊境已有 333 萬緬甸難民，而沖突區(qū)內的難民連逃亡鄰國的機會都沒有。

四、破碎的尊嚴：不是可憐蟲

阿欣的手機屏保是張截圖 —— 有人把她的視頻發(fā)上網(wǎng)，家族群里炸開后，母親連夜退群，托人帶話 “別回家，丟不起人”。她沒哭，把截圖存進手機：“這樣能提醒自己快點攢錢?！?/p>

她最抗拒 “可憐蟲” 的標簽。送我出門時，她順手拎起滿是黏糊紙巾的垃圾袋，雨點砸在頭頂也不躲：“我靠自己吃飯，不偷不搶?！?紅 T 恤在雨幕中越來越小，像截被水沖走的柴火。

返程路上，車燈掃過連綿的帳篷，司機說這一片有二十多個難民營，比去年多了四倍?！?021 年政變后就沒太平過，今年地震又死了兩千多人，軍政府還在炸難民區(qū)?！?車窗外的帳篷像一個個低矮的墳包，“里面的人活著，卻早被世界埋了?！?/p>

五、絕境微光：未熄的希望

深夜的難民營里，阿欣摸出藏在枕頭下的本子，又畫了個炸香蕉攤的草圖。她聽說泰國有難民靠開安全屋脫貧，也想試試：“哪怕一天掙幾千緬幣，也是自己的生意?！?/p>

但現(xiàn)實像帳篷外的雨水般冰冷。民間組織連破傷風針都送不進來，更別提創(chuàng)業(yè)扶持 —— 軍政府正阻撓國際援助，性工作者們只能互相傳遞消息：“東村草藥鋪的抗生素便宜，西村客人給價爽快?！?這些消息比政府軍的情報還快，卻救不了命。

凌晨三點，阿欣被隔壁的咳嗽聲吵醒。她摸出兩片止痛片，是昨天客人多給的 “小費”。帳篷布縫漏進的雨點滴在盆里，滴答聲像在倒計時。她翻開本子，在 “余額” 后加了個向上的箭頭，仿佛這樣就能離夢想更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