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虛榮心,從古至今未曾消停。中學(xué)歷史課本里,寫過石崇和王愷的斗富:一個是權(quán)貴子弟,靠劫掠與豪奪發(fā)了橫財;一個是皇帝的舅舅,生來就是金湯匙。二人比拼的不是才學(xué),也不是政績,而是奢華。王愷用糖水刷鍋,石崇就點起蠟燭當(dāng)柴火;王愷豎起四十里紫絲布的屏障,石崇便以錦緞鋪出五十里。最后,王愷得了皇帝賞賜的珊瑚樹,炫耀不已,石崇隨手打碎,又搬來幾株更大的——王愷只得敗下陣來。
這是西晉的奢靡,是腐敗的舞臺。千年之后,我們在手機(jī)屏幕前,依然看著類似的戲碼,只是換了場景,改了布景。直播間里的PK,其實就是斗富的翻版。觀眾看似在看“才藝比拼”,但真正比拼的,是哪位“榜一大哥”舍得掏腰包。虛擬禮物漫天飛舞,價格堪比黃金;一場PK輸贏,不過幾分鐘,就能耗掉清潔工一年的工資。
民國的“花國選舉”更接近當(dāng)下的圖景。租界里仿西式選舉,妓女們搖身一變,成了候選人;富商名流擲銀買票,替心儀的名妓撐腰。報紙造勢,照片鋪天蓋地,選票賣得火熱。所謂“總統(tǒng)”“總理”,不過是頭銜罷了,終究是虛名。但富商愿意擲出成千上萬銀元,為的是什么?不是愛,而是虛榮,是那一刻獨一無二的掌控感。就像今日直播間里的榜單,第一的位置能買來萬人矚目,哪怕轉(zhuǎn)瞬即逝。
石崇斗富,終究是命系于權(quán)力。權(quán)力一旦翻臉,財富也就跟著蒸發(fā)。他的寵妾綠珠,最后跳樓殉情,像極了失去“榜一大哥”的女主播,自憐自傷,換不回舊日的掌聲。人性在這里赤裸:金錢和情感掛鉤,買來的不是愛,而是幻覺?;糜X一旦破碎,留下的只有空虛。
有人說,古人斗富是實物,今人打賞是虛擬,不能相提并論??稍谖铱磥?,這區(qū)別并不大。黃金、珊瑚也會碎裂,虛擬禮物不過數(shù)據(jù)。真正牢固的,唯有那份攀比的心理。只要有人愿意花錢展示自己高人一等,就會有人圍觀、起哄,甚至模仿。舞臺變了,道具變了,觀眾的表情卻始終未改。
人類的欲望,總要找一個出口。有人把它壓在書本里,變成詩文;有人把它埋在酒杯里,化作醉話;更多人,則需要一個場子,一次喧囂,來證明自己存在過。于是有了石崇的金谷園,有了民國的花國選舉,也有了今日的短視頻直播。場子熱鬧,觀眾圍攏,錢撒出去,掌聲響起來。熱鬧過后,留下的是什么?是貧富差距更大的現(xiàn)實,是人情冷暖的反差,是財富像煙火一樣的虛無。
更可笑的是,那些豪擲千金的人,往往在生活的另一面摳摳搜搜。工廠里的老板,工資壓得比地磚還低,卻能在會館里一擲千金。直播間的榜一大哥,可能正欠著房貸,卻要靠打賞滿足虛擬的尊嚴(yán)。錢不是用來改善生活,而是用來證明自己比別人強(qiáng)。這種心理若放到歷史里,就是斗富;若放到今天,就是PK。
社會學(xué)里有句話:消費,不是為了滿足需求,而是為了制造差異。石崇砸碎珊瑚,是為了證明自己比王愷更富;榜一大哥送禮物,是為了讓別人看到自己“有實力”。真正的快樂,并不在財富本身,而在別人眼里的羨慕。人類的愚蠢就在這里:總要用外物來證明自己,總要借別人的眼光來確認(rèn)自己存在。
魯迅說過,“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想補(bǔ)一句:人類的虛榮倒是共通的。古人斗富,今人打賞,本質(zhì)是一回事。區(qū)別只在于,古人用實物搭臺,今人用數(shù)據(jù)點綴。熱鬧總會過去,財富終將散盡,剩下的,不過是幾句笑談和幾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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