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月 24 日是國際淡水豚日，也是長江江豚保護日。長江江豚是全球唯一生活在淡水的江豚物種，也是目前長江里僅存的兩種淡水豚之一（另一種是已功能性滅絕的白鱀豚）。

長江江豚的生存曾有過一段至暗時刻。2012 年，長江江豚數(shù)量銳減至 1045 頭，而在上世紀 90 年代初，江豚的數(shù)量在這個數(shù)字的 3 倍以上。2013 年，世界自然保護聯(lián)盟將江豚列為極度瀕危物種，直觀地說，它就像“水中大熊貓”，珍稀，難得一見。

南京下關濱江風光帶“江豚觀測點”。

最近兩年，網(wǎng)絡上大家在江邊偶遇江豚的照片和視頻變多了。在武漢、南昌、宜昌、鎮(zhèn)江等城市的市區(qū)江段，不少市民抓拍到江豚組團撒歡的場景，甚至還有調(diào)皮的小江豚游到岸邊與路人互動。甚至還有人給江豚取了個可愛的昵稱：長江微笑天使。

曾比大熊貓還瀕危的長江江豚，如今卻能頻繁出現(xiàn)在城市江段，這是為什么？為了摸清江豚們的近況，我們拜訪了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以下簡稱“水生所”）白鱀豚館，原來江豚的每一次亮相，都是長江生態(tài)變好的證明。這場轉變背后，是一場跨越半個世紀的長江生態(tài)接力。

01

從逝去的長江女神說起

白鱀豚館坐落在武漢東湖附近的南望山一隅，在城市里鬧中取靜。白鱀豚館的大門一看就有些年頭了，門口正中央的小花壇里矗立著一座雕像——三只白鱀豚。

武漢白鱀豚保護基金會的副秘書長周碩老師帶著我把整個白鱀豚館逛了一遍。每一個來到白鱀豚館的外人，都會對它的名字感到好奇。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人再見到過活著的白鱀豚，主養(yǎng)廳和繁殖廳里游動著科學家們成功飼養(yǎng)、繁殖的長江江豚，為什么這里還沿用著白鱀豚的名字？

周碩問我：“你記得嗎？在我們小時候，湖北的報紙上只要是白鱀豚相關的新聞，都會配著大照片放在頭版頭條?！?/p>

提起白鱀豚，她的語氣變得很輕。

“水生所”白鱀豚館。T57 白鱀豚特種郵票，1980 年發(fā)行，全套兩枚，(2－1)“悠然自得”面值 8 分，(2－2)“環(huán)游淺底”面值 60 分，發(fā)行量 150 萬套。該郵票是我國第一套水生哺乳動物題材郵票、第一套標注拉丁學名的動物題材郵票、第一套動物題材郵票小版張。

世界唯一人工飼養(yǎng)成功的白鱀豚淇淇在這里生活了 22 年，直至 2002 年 7 月辭世。水生所的老師們對白鱀豚都有著深重的情感，更不用說那些曾經(jīng)參與到白鱀豚保護、親眼見過淇淇的老師們。

“后來我到白鱀豚館工作，感覺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敝艽T說，“我第一次看到淇淇的時候，內(nèi)心有種強烈的震撼。它那么富有靈氣，它和我們?nèi)祟愐粯邮遣溉閯游?，哪怕它變成了標本，我依然能感受到生命之間相依相生的情感流動?！?/p>

周碩取來標本館的鑰匙，帶我去看淇淇。白鱀豚館并未對外開放，平時來參觀的人不多，淇淇真身標本陳列在展廳的玻璃背后，懸掛在半空中，身體保持著游動的姿態(tài)。

“水生所”內(nèi)的江豚標本。

白鱀豚都長著一雙豆豆眼，它們的視覺退化，主要依靠聲吶來通訊。伴隨著長江流域的持續(xù)高速發(fā)展，人類活動影響了棲息地的環(huán)境，高密度的航運產(chǎn)生的水下噪聲也干擾到豚類聲吶信號，長江豚類的生存變得岌岌可危。

淇淇是 1980 年 1 月在洞庭湖與長江的交界處的城陵磯被漁民誤捕的。當時的它遍體鱗傷，水生所白鱀豚研究組研究員劉仁俊和同事連夜驅車趕赴現(xiàn)場，將淇淇帶回水生所救治。淇淇康復后，科研人員們一直希望給淇淇尋得配偶，雌性白鱀豚珍珍曾經(jīng)短暫與淇淇相伴 2 年半的時光，后因肺炎去世。淇淇就這樣獨自一豚生活了一輩子，直到衰老，死亡。

1986 年 3 月 31 日，由“水生所”主持的我國首次人工捕獲白鱀豚獲得成功?！度嗣癞媹蟆?980 年，劉仁俊、陳佩薰正在為白鱀豚淇淇體檢。

淇淇去世后，在 2006 年，時任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鯨類保護生物學研究組負責人王丁研究員，同時他也是武漢白鱀豚保護基金會理事長，想盡辦法聯(lián)系政府單位、科研單位以及國內(nèi)外各界社會組織，籌措資金，我國科考團隊聯(lián)合 6 國科學家，對整個長江流域進行了為期 38 天的大規(guī)?？瓶肌：芸上?，這艘船在江面上漂了 3400 公里，都沒能再觀測到白鱀豚的蹤跡。

2007 年，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鯨類保護生物研究組發(fā)表論文，宣告白鱀豚“功能性滅絕”。

這段沉痛的回憶就是白鱀豚館的名字沿用至今的緣由。白鱀豚是一個警鐘，提醒所有人不要讓悲劇重演。

02

“長江微笑天使”的逆襲

白鱀豚保護工作為長江江豚保護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前期尋找白鱀豚的過程中，科研人員們“順手”救護了許多長江江豚。白鱀豚和長江江豚，除了身體外觀和體型的差別，身體構造、聲學敏感度和習性也都很相似。

1990 年，在為白鱀豚選定遷地保護區(qū)時，他們嘗試性地將 5 頭長江江豚放在天鵝洲故道里。1992 年，首次監(jiān)測到故道內(nèi)的長江江豚實現(xiàn)了成功的自然繁育。在 30 年時間里，種群數(shù)量從 5 頭增長到 100 頭，還能向其他保護區(qū)“輸送”個體，避免近親繁殖?，F(xiàn)在，這已經(jīng)成了全球淡水豚遷地保護的樣板。

天鵝洲保護區(qū)的工作人員通過無人機和目視的手段監(jiān)測江豚活動。

從 1978 年成立團隊，到 1996 年成立白鱀豚保護基金會，再到推動建立 8 個長江豚類自然保護區(qū)，水生所的科研人員一步步為長江江豚搭建起扎實的保護網(wǎng)，研究白鱀豚的經(jīng)驗全用在江豚身上，甚至連怎么跟漁民協(xié)調(diào)，怎么發(fā)動公眾參與……都是從白鱀豚保護里積累出來的。不僅科研人員，各界人士都在關心著江豚，所有人都不想讓我們的母親河失去第二種豚了。

白鱀豚館里另一個令人激動的地方是主養(yǎng)廳。自 2005 年第一頭人工繁育的江豚“淘淘”在館里出生后，水生所的人工繁育技術也持續(xù)攻關，成功繁育出 5 頭江豚，其中還包括 3 頭二代江豚。主養(yǎng)廳的水池里，隊伍越來越壯大。團隊還建立了江豚精子庫，為后續(xù)全人工繁育打下基礎。

“水生所”內(nèi)的長江江豚。

江豚很調(diào)皮，隔著玻璃知道有人來看它們了，會故意游到你跟前翻個跟斗，有的還會貼近玻璃和你面對面，好像想和你交朋友。在我們看來，可能這些江豚只有微小的差別，但和江豚日日作伴的周碩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喊出它們的名字，知道哪個最調(diào)皮，哪個最膽小。

“當你真正看到了它們就會有不一樣的感覺，江豚像鄰家小妹，靈動可愛，白鱀豚像個優(yōu)雅的大姐姐，美麗又高貴?！彼f。

目前，水生所江豚保護研究團隊共有 50 人，這支隊伍要時刻關心長江干流、支流、兩大湖（鄱陽湖、洞庭湖）和我國東南沿海等大型水域中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和物種。

“水生所”內(nèi)的長江江豚。

近年來，科考模式的升級也讓江豚的蹤跡越來越清晰，以前一支隊伍從頭干到尾，現(xiàn)在，無人機能覆蓋船只到不了的淺灘，關鍵江段的智能攝像頭會自動捕捉江豚身影，長江禁漁以來，不少從前的漁民加入志愿者巡護隊伍，用自己的經(jīng)驗幫助科研人員保護江豚。

長江大保護戰(zhàn)略進入第 9 年，從一個普通市民的視角看，最驚喜的變化就是，我們能夠在城市水域中看到江豚的身影。周碩說，江豚“又菜又愛玩”，性格敏感卻又喜歡四處游玩，還敢在江邊“調(diào)戲”過往的陌生人。

水生所的老師們常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長江生態(tài)好不好，江豚說了算。”作為長江食物鏈的頂端生物，江豚露面越來越多，應該是對目前的長江生態(tài)表示肯定。

03

共同創(chuàng)造一個物種保護的奇跡

“我們的官方渠道經(jīng)常能收到市民發(fā)來的信息，說今天又在哪里看到江豚了?！敝艽T說，“我有時就加他們的微信，看到他們發(fā)來的照片，拍得好清楚，好漂亮?！被饡餍园l(fā)起了“江豚隨手拍”活動，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市民參與其中。

在長江江豚數(shù)量還很多的過去，長江沿岸的老人們叫它“江豬子”，民間有很多從古時候流傳下來的關于它的傳說。21 世紀前后，大家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真正的江豚。江豚在城市江段里重現(xiàn)，不僅喚起了很多人對長江的美好記憶，也讓大家懂得敬畏，懂得呵護。

“自南津關放舟，日已暮，見江豚拜風”，陶澍《自平善壩出南津關》?！　昂谡呓?，白者白？？（上既下蟲），狀異名殊，同宅大水”?？孜渲佟督嘣姟?。

許多漁民轉業(yè)后，自發(fā)把賺到的錢捐出一部分給基金會。荊州有一位漁民楊家炎，家中三代捕魚，自己從小就開始協(xié)助科研人員在當?shù)貜氖掳作D豚調(diào)查工作，轉業(yè)后不光持續(xù)捐助基金會，還會捐贈一些小魚到保護區(qū)喂江豚，當我們需要協(xié)助時，他依然會放下手里的活，坐上船出發(fā)。

長江邊的釣魚愛好者們只要看到疑似江豚出現(xiàn)，立刻收桿走人，順便發(fā)條消息通知朋友：別來這邊釣魚，有江豚。一方面是有嚴厲的法規(guī)監(jiān)管，另一方面，他們真的對長江生物有感情。會擔心傷害江豚，也會擔心江豚有沒有足夠的魚吃。

長江邊釣魚的人、長江江豚母子同游長江。

每到周末和假期，許多孩子會通過研學項目來到白鱀豚館，親眼看看江豚，孩子們在主養(yǎng)廳里都變得輕聲細語，他們知道，江豚對噪聲非常敏感。主養(yǎng)廳里還展示著江豚學校的孩子們創(chuàng)作的各種手工作品?！皩ο乱淮慕逃欠浅Ｖ匾摹Ｓ绊懸粋€孩子，就是帶動一個家庭。”周碩介紹，自 2017 年起，基金會推動了 10 所“守護江豚示范學校”在長江沿岸落地。保護意識代代相傳，這是他們最想看到的未來。

在江豚保護這件事上，我國政府、水生所學科組和基金會走了很長很長的路。在世界范圍內(nèi)，中國科學院水生所在淡水豚保護的水平已經(jīng)處于領先地位。國外同行曾經(jīng)專門組團來水生所學習，他們把中國的一攬子計劃贊為“黎明的曙光”。

“水生所”內(nèi)的工作人員與長江江豚互動。

去年，基金會策劃了“中國鯨豚保護技術出?！表椖浚验L江江豚的保護經(jīng)驗帶到湄公河，幫助柬埔寨政府進行伊洛瓦底江豚的保護工作。

有了系統(tǒng)性的保護措施、人工繁育技術成熟、精子資源庫的建立，還有面向全民的科教工作，這是不是代表著長江江豚不會再重演白鱀豚的悲??？對于這個問題，周碩的回答很堅定：“是的?！?/strong>

老師們向我透露了一個新消息，不久后，他們即將著手推動江豚的野化放歸工作。遷地保護區(qū)的江豚在湖北洪湖老灣野化適應性基地中進行 2 年左右的訓練，然后放歸長江。也許未來，“江豚時出戲，驚波忽蕩漾”的場景會重新成為長江流域的日常。

觀豚小貼士

很多人問：“我想保護江豚，該做些什么？”其實不用做驚天動地的事，了解它，就是最好的行動。周碩老師結合自己的經(jīng)驗，給大家整理了一份“護豚指南”：

什么時候、去哪里能看到江豚？

• 最佳季節(jié)：每年 3-5 月；9-10 月。這時候水面比較平靜，容易觀察到。春季水溫升高，江豚活動逐漸活躍。

• 推薦地點：

• 湖北：荊州江段、宜昌江段、武漢新洲/金口/天興洲

• 江西：鄱陽湖湖口段

• 江蘇：南京、鎮(zhèn)江、南通江段

• 安徽：安慶、銅陵、蕪湖江段

• 湖南：東洞庭湖、岳陽江豚灣景區(qū)

觀豚注意事項

• 不駕快船、不大聲喧嘩、不投喂、不打擾

日常生活中能做什么？

• 規(guī)范垂釣：根據(jù)當?shù)氐恼叻ㄒ?guī)進行垂釣活動，盡量不將魚鉤棄置江中

• 守護水質(zhì)：不向長江里扔垃圾、倒污水，看到江邊的垃圾可以順手撿起

• 及時求助：發(fā)現(xiàn)受傷、擱淺的江豚，或看到違規(guī)捕魚、排污的行為，立刻聯(lián)系當?shù)貪O政部門或水生所，不擅自接觸江豚

• 傳播知識：把江豚的故事告訴家人朋友，讓更多人知道江豚，了解江豚

策劃／悅游編輯部

編輯 / 王學碩

采訪 / 王婳

撰文 / 王婳

圖片 / 中國科學院水生生物研究所、

武漢白鱀豚保護基金會、王婳、@口不一（頭圖）、視覺中國

版式設計 / CNT ARTRO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