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3月7日清晨，南昌到北京的長途線路忽然被插入一條特急。嘈雜電流里，值班參謀隱約聽見“粉碎機”“右臂”“選寧”幾個詞，隨后傳來一句撕裂般的呼喊：“快救人！”線路戛然而止，卻已足夠驚心。

電話記錄當晚就遞到了豐澤園。葉劍英掐滅煙頭，拿起話筒，反復(fù)撥號卻始終接不通前線醫(yī)院。他的手微微發(fā)抖，這位久經(jīng)沙場的元帥第一次感到無能為力。

江西那邊的搶救在凌晨展開。骨科專家、輸血小組、麻醉師連夜進場，省里調(diào)動了備用發(fā)電機保障手術(shù)燈。兩小時后，斷臂接上，神經(jīng)血管雖已吻合，卻幾乎判了“功能廢止”的緩刑。

葉選寧醒來時，先是茫然，隨后抬起左手在空中寫了個“穩(wěn)”字，示意醫(yī)護不必多言。年輕人咬緊牙關(guān)，沒掉一滴淚，卻把護士的袖口攥得滿是褶皺。有人悄悄勸他：“保住命就好?！彼麚u頭，聲音沙?。骸白?，還得寫?！?/p>

消息傳到北京的同時，衡水傳來另一份病歷——曾憲植長期勞累，心臟與肺部雙重受損，地方醫(yī)院已束手無策。衡水離北京不過兩百多公里，卻因身份與審批卡在“外地治療”條目上，她只能繼續(xù)輸氧吊針，耽誤不起。

葉選寧得知母親病情，比失臂更痛。他在病床上支起桌板，用尚顯生澀的左手，一筆一畫寫信：“首長，母危篤，請準回京?！弊舟E歪斜卻凝重，墨跡濺成斑點。

信件經(jīng)總參機要系統(tǒng)送達。毛澤東看完，輕聲道：“母子情深，當予便利。”隨后批示：“同意他的請求，請恩來同志予以安排?！倍潭淌咦?，調(diào)動的不僅是醫(yī)療資源，更是政治系統(tǒng)最敏捷的執(zhí)行力。

周恩來收到批示，當晚召集國務(wù)院辦公廳、解放軍總后勤部、鐵道部三方，口令只有一句：“速辦?！辈坏?8小時，專列車廂加掛醫(yī)療車，從北京南站出發(fā)，兩名胸外科醫(yī)生、三名護士隨車，直抵衡水。

列車到站那天，衡水寒風凜冽。曾憲植被小心抬上擔架，她抬頭看了看車身的紅五星，輕聲說了四個字：“組織關(guān)懷?！彪S行醫(yī)生暗暗驚訝——這位女同志骨瘦如柴，卻仍保持挺直坐姿。

抵京后，她被送進解放軍總醫(yī)院特護病房。檢查結(jié)果并不樂觀，心衰、肺氣腫、嚴重營養(yǎng)不良疊加。首席專家坦言：“再晚一周，恐怕無力回天?！彼?，搶救及時。一個月后，曾憲植能扶欄散步，病房外的香椿樹冒出嫩芽。

時間往前推，許多人只熟悉葉帥的戎馬一生，卻少有人知道曾憲植的坎坷。1926年武漢中央軍校女生隊入伍，她是第一批學員。北伐、廣州起義、香港地下交通站、日本監(jiān)牢……二十多年里，她幾乎把青春耗在暗道與訊問室。即使如此，她從未向任何敵人透露同僚姓名。

最驚險的一次發(fā)生在東京警視廳。審訊官用日語嘲諷她“美貌誤事”，翻譯剛把話轉(zhuǎn)述完，她冷冷回敬：“我是曾國藩家族后裔，你們?nèi)堑闷饐?？”對方聞言大驚失色，生怕牽扯外交，竟連夜將她“奉送”出境。歷史細節(jié)聽來戲劇，卻真實存在于檔案。

新中國成立后，她留在婦聯(lián)，主持基層調(diào)研，提出“山村婦女互助合作”方案，被鄧穎超拍板采用。幾十年里，她住在十四平方米的小屋，家具加起來不到五件。有人好奇，她笑著說：“空間夠我放文件就行?！?/p>

葉選寧的書法天賦，外界通常歸功于曾氏家學。曾憲植早年在牢房里用煙頭蘸水臨帖，墻壁就是宣紙。她常說：“字是一種骨氣。”選寧三歲寫柳體，寫得歪斜被外公敲手；少年逆反寫起狂草，后來斷臂后改寫左手顏體，線條遒勁，倒也像母親的性格——倔強硬朗。

1988年軍銜授予儀式上，葉選寧端著左手敬禮，袖管空蕩，仿佛另一段歲月的注腳。臺下觀禮的曾憲植眼圈發(fā)紅，卻沒有落淚，只把手放在胸口輕輕拍了兩下。那一年，她的病情已被醫(yī)生列入長期觀察，但她依舊在婦聯(lián)整理調(diào)研筆記。

1989年10月11日凌晨，曾憲植生命體征驟降，彌留時她對值班護士低聲囑托：“文件柜第三層，還有未完的草稿?！闭f罷閉眼，再未睜開。葬禮從簡，遵照遺愿，骨灰撒入八達嶺腳下松林。

有人評價她“生逢亂世卻從未動搖”，也有人稱贊葉選寧“以殘臂書就精彩”。兩代人，同一份堅守，不依賴豪言，只憑行動。他們的故事遠離聚光燈，卻在關(guān)鍵節(jié)點推動了許多事情的發(fā)生，這一點，更加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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