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4月10日夜，東風(fēng)卷著濕冷的江霧，華東野戰(zhàn)軍的前沿指揮所燈火通明。距離總攻只剩十天，彈道表、潮汐表同樣重要，一份可靠的敵情卻遲遲沒有著落。陳粟兩位首長眉頭緊鎖，此刻，所有望遠鏡都不如一個能在敵后轉(zhuǎn)一圈的偵查員。

誰能擔(dān)下這差事？作戰(zhàn)處條件開列得很苛刻：三人以內(nèi)，輕裝，最快四十八小時往返。名單轉(zhuǎn)了一圈，又停在齊進虎那一欄。這個來自山東榮成的高個子，17歲上戰(zhàn)場，如今不過二十三歲，卻已兩次靠情報救下一整師兵力。軍部電臺很快發(fā)出暗號：“虎嘯——即刻行動。”

1930年代出身的農(nóng)村孩子見慣風(fēng)雨，齊進虎見電文沒多話，挑了兩名老搭檔：劉國耀擅潛水，程玉山能夜視。三人拿了小船、一支步槍、一把工兵鍬，于4月12日零時離開北岸。大雨幫了忙，槍口火帽也被雨線遮住，木漿劃開江面，只能聽到嗚咽的水聲。

兩個時辰后，他們摸上黑沙洲。岸灘碼頭空蕩，卻能聞到新土腥味——敵軍剛剛加高沙包。再往南百米是一座機槍暗堡，稍遠是通信掩體。敵巡邏隊腳步雜亂，顯然也撐不住濕冷天氣。按照原計劃，偵組要抓“舌頭”。可就在靠近土路時，斜刺里一束手電劃過，敵人正換崗。硬碰硬毫無勝算，齊進虎當(dāng)機立斷，轉(zhuǎn)身切入一片荒墳地。

雨更大了，泥濘幾乎把人膝蓋粘住。長時間潛伏對體力是折磨，不找個能遮身的地方必然露餡。墳地旁有一處搖搖欲墜的茅草屋，窗縫透出幽黃火星。齊進虎用槍托輕敲門梆，兩聲。門開半尺，一位頭發(fā)全白的老漢怯怯探出頭?！皠e怕，我們自己人?！饼R進虎壓低聲音，只一句，老漢便明白了。

屋里只有一盞豆油燈，兩位老人縮在土炕角，四壁滲水。老漢告訴他們：敵軍海軍陸戰(zhàn)隊駐黑沙洲，不過一個營，江岸炮位卻有重炮，白天把漁民的船都拖走，剩下幾只木筏也鎖進軍營。不掌握炮兵口令，大部隊硬渡難度極高。信息有了，可過江的工具卻沒了。

天亮后再外出就是找死，三人索性在老漢屋里蜷成一團，直到暮色。雨停了，殘云壓得更低。為避村民麻煩，他們摸向江岸，想碰碰運氣。然而江邊光禿——只有一個牛棚。牛棚四面透風(fēng)，堆著稻草和破木具。齊進虎剛坐下，腰背被什么硌了一下。他掀起草墊，一口舊木盆赫然出現(xiàn)，直徑半米多，底板厚實，縫隙用桐油糊過。

“老爺子都沒船？”程玉山苦笑。齊進虎盯著木盆，靈光一閃：“盆可以浮水，輔上木板，足夠三人?！闭f干就干，他們拆開牛棚圍欄，取了三塊篾板固定盆沿，又割下韁繩當(dāng)綁帶。夜色作掩，三人拖著“盆舟”試水。第一次，木盆受浪側(cè)翻；第二次，加了配重石塊，總算穩(wěn)住。反復(fù)演練到黎明，才摸出一套動作——前人搖漿，中人護槍，后人掌舵，遇風(fēng)浪便同時下壓。

4月14日深夜，江面烏云翻滾，哨兵視線僅十余米。齊進虎低喝一聲，盆舟滑入水道。冷浪打在胸口，木盆像硬幣在玻璃上顫抖，又像一條被雨線牽著的魚。三人嘴唇凍紫，卻始終沒有出聲。途中兩次遭遇側(cè)風(fēng)，盆舟險些旋轉(zhuǎn)，劉國耀索性一頭扎入水中，用身體當(dāng)舵盤，硬把船頭掰回來。

拂曉時分，北岸的江堤輪廓漸清。偵組拖著濕漉漉的木盆沖進堤下樹林，守候的聯(lián)絡(luò)員幾乎沒認出這三位泥人。情報和炮兵坐標(biāo)被第一時間送進27軍前指。僅過三晝夜，27軍主炮群便按照偵查點位密集開火，黑沙洲的三座重炮陣地被連根拔起。隨后的強渡打得干凈利落，國民黨江防部隊不到半天便瓦解。

功勞簿寫得很簡練：齊進虎，華東一級人民英雄，功績——保障渡江主攻師先頭突擊。字數(shù)雖少，含金量卻讓全軍側(cè)目。那口木盆連同纜繩，被送進軍博，上面還留著幾塊當(dāng)年火漆封補的痕跡。

值得一提的是，齊進虎的偵察傳奇并非始于渡江。1947年黃雀山，他帶隊穿透三道封鎖線，截獲74師通信兵；1948年濟南，他在敵兵營抬走一名少校軍官，逼問得來城防圖。接連幾次硬仗，讓這位“虎班長”在情報界聲名大振。

只是戰(zhàn)士的命，總和硝煙綁在一起。1950年冬，志愿軍第27軍在長津湖鏖戰(zhàn)零下三十度的冰嶺，齊進虎作為尖刀排長隨部隊突破美軍外廓。冰雪掩蓋血色，他倒在沖鋒線上，年僅二十五歲。美軍第1陸戰(zhàn)師的戰(zhàn)斗詳報里卻再沒機會記錄這位對手的名字。

不少老兵在講述渡江壯舉時會揮手加上一句：“要不是那口盆，炮火不知要多耗多少發(fā)?！北砻媸峭嫘?，骨子里卻承認了偵查與巧思的價值。大兵團決戰(zhàn)看似鋼鐵洪流，其實也要靠極少數(shù)人的靈機一動。

牛棚、木盆、三條人命，撐起一支軍、一道戰(zhàn)役的勝利點。歷史留下的往往是大場面，可那些暗夜里的取舍與搏命，才是真正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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