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婚宴的主桌上，手里握著酒杯，看著兒子和新娘在臺上說著那些約定俗成的誓言。說實話，我有點走神。

不是不高興，只是覺得有些恍惚。二十八年前我嫁給他父親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場景，也是這樣的誓言。那時候我還真信了?，F(xiàn)在想想，婚姻這東西，開頭都差不多，結局卻各不相同。

兒子像他父親，高個子，眉眼也像。但性格隨我，沉穩(wěn)，不太會說漂亮話。新娘是個溫柔的女孩，有點胖，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我見過幾次，印象不錯。至少她看兒子的眼神是真誠的，這就夠了。

司儀正在說些煽情的話，我聽著有點煩，準備低頭看手機。這時候，宴會廳的門被推開了。

進來的人逆光，我看不清臉，但認得那個身形。十五年沒見，他還是那個樣子，只是頭發(fā)白了些。我前夫，兒子的父親。

全場安靜下來。兒子站在臺上，臉色有點僵。我倒是很平靜，甚至還喝了口酒。該來的總會來，我早就想到他可能會出現(xiàn)。

他走得很慢，穿著一身普通的深色西裝，看起來有些疲憊。我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他沒有看我，眼睛一直盯著臺上的兒子。

"爸。"兒子開口了，聲音很輕。

他點點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紅包，遞給司儀："麻煩轉交給新人。"

然后他轉過身，看向我。我們對視了幾秒鐘，我沒有移開目光。十五年的時間足夠讓一個人變得足夠強大，或者足夠麻木。

"兒子結婚，我來看看。"他說，"打擾了。"

我以為他會就此離開。婚宴繼續(xù)，該敬酒敬酒，該鬧洞房鬧洞房，他的出現(xiàn)就像一個小插曲，很快會被人遺忘。

但他沒有走。他站在那里，看著臺上的兒子，突然說了一句話：

"你媽一個人把你養(yǎng)大，不容易。"

我手里的酒杯差點掉下來。

這句話聽起來沒什么特別的，甚至可以說是場面話。但我知道他想說什么。他在向我認錯，用他一貫笨拙的方式。

十五年前，他出軌了公司的一個女同事，被我當場抓住。他沒有解釋，也沒有求我原諒，只是說了句"你想怎樣都行"。我當時很干脆，離婚，房子歸我，孩子歸我，他每個月給撫養(yǎng)費。

他答應了。之后十五年，撫養(yǎng)費從來沒有斷過，每次都提前幾天打到我賬上。但他再也沒有來看過兒子，連電話都很少打。兒子小時候問過幾次"爸爸去哪兒了"，后來就不問了。

我以為他不在乎?；蛘哒f，我寧愿相信他不在乎，這樣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恨他，理直氣壯地獨自撐起這個家。

但現(xiàn)在他站在婚宴現(xiàn)場，用那種小心翼翼的語氣說"你媽一個人把你養(yǎng)大，不容易"，我突然明白了。他在乎，只是不敢靠近。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所以選擇了最遠的距離。

我想起很多事。兒子高考那年，我在醫(yī)院查出子宮肌瘤，需要手術。我沒告訴任何人，自己簽了字，自己進的手術室。出院那天，在醫(yī)院門口碰到他。他看起來很憔悴，手里拿著一束花，不知道要送給誰。

我們擦肩而過，誰也沒說話。

后來我才知道，他那段時間一直在醫(yī)院附近轉悠。兒子背著我給他打過電話，告訴他我住院的事。他來了，但不敢進病房，只是每天在樓下的花店買一束花，放在護士站，署名"匿名"。

婚宴還在繼續(xù)。他最終還是走了，沒有坐下來吃飯，沒有和兒子多說幾句話。他走得很快，像是完成了一個任務，又像是逃離一個囚籠。

兒子敬酒的時候走到我身邊，眼睛有點紅。他說："媽，對不起。"

我搖搖頭："沒什么好對不起的。"

他又說："其實這些年，他一直有關注我。"

我沒接話。我知道。兒子考上大學，他發(fā)了條短信，就四個字："好好讀書。"兒子畢業(yè)找到工作，他又發(fā)了條短信："照顧好你媽。"這些短信兒子都給我看過，我看了，也就看了。

人這一輩子，總要學會和遺憾握手言和。我恨過他，怨過他，但到了這個年紀，那些情緒都淡了。剩下的只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感受。

婚宴結束后，我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宴會廳里，看著滿地的碎紙屑和空酒瓶。手機震了一下，是他發(fā)來的短信：

"謝謝你。"

我看著這兩個字，想了很久，最后回了三個字：

"都過去了。"

然后我把手機放進包里，站起身，走出宴會廳。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了，路燈一盞一盞亮起來。我突然覺得，人生其實就是這樣，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但日子還是要繼續(xù)。

兒子結婚了，我的任務完成了。至于那個曾經(jīng)傷害過我的男人，我不恨他，也不原諒他。他只是我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來過，走了，僅此而已。

我打了輛車回家。路上經(jīng)過我們曾經(jīng)住過的老房子，已經(jīng)拆了，建成了一片商業(yè)區(qū)。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想起年輕時的自己，那個相信愛情、相信婚姻的女孩。

她死在了某個夜晚，死在了那場背叛里。但沒關系，活下來的這個我，更堅強，更清醒，也更懂得如何好好生活。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