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5月26日清晨，北京天空帶著初夏的涼意。人民大會堂北門的梧桐剛被雨水洗過，葉面泛光。杜聿明站在臺階下，手握一頂舊中山帽，帽檐微翹。他明白，再過片刻將面對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大名鼎鼎的英國陸軍元帥蒙哥馬利。

尷尬的并非會見本身，而是一身行頭。前一天，他還在南郊紅星公社果園修枝，棉布工作服沾滿樹汁。民政局電話突至，他低頭望向油漬袖口，只剩一句念頭：沒有像樣的禮服。

臨時出路來自老同學楊伯濤。楊家柜里掛著幾套多年前購得的淺灰色中山裝，尺寸稍短卻料子扎實。杜聿明拎著借來的衣服趕回宿舍，熨斗剛壓完最后一道折痕，汽車喇叭便在院外響起。

黑色轎車駛向中南海方向。車廂里，他想起十五個月前的冬夜——1959年12月4日。在功德林大廳，他反復端詳特赦令上“釋放”二字，手心全是汗水，那一刻才真正確信自己重獲自由。

獲釋后的北京陌生又新鮮。公交線路增多，馬路拓寬，昔日可一眼望見鐘樓的街口被新樓擋住。他住進前門外遠東旅館，夜里躺在彈簧床上輾轉(zhuǎn)難眠，腦中不斷浮現(xiàn)周恩來總理接見時的情景。

那次接見發(fā)生在12月14日下午。會客室沙發(fā)圍成一圈，周總理逐一握手，詢問生活細節(jié)。輪到杜聿明，他低聲道：“老師，對不起?！敝芸偫砝事曇恍Γ骸肮治疫@個老師沒教好?！币痪湓捇鈱擂巍?/p>

隨后，他被派往紅星公社勞動鍛煉。半天學習，半天干活，蘋果花一茬接一茬。杜聿明適應(yīng)得出奇地快，還主動要求到農(nóng)機修配廠。發(fā)動機蓋一掀，他鉆進去摸齒輪，很快能獨立修車。工人們調(diào)侃：“老杜手上有準星?！?/p>

正因這番表現(xiàn)，1959年底獲特赦的“老兵”里，他被點名接待蒙哥馬利。轎車停在大會堂，隨行人員做簡短介紹。蒙哥馬利握手后笑問：“你當年帶多少兵？”杜聿明答：“一百萬左右?！?/p>

元帥挑眉：“指揮一百萬還會輸？”杜聿明指向陳毅：“陳司令有兩百萬，我的人都跑到他那邊去了?！睍蛷d里爆出笑聲，氣氛瞬間輕松。

短暫休息時，陳毅湊近他，壓低嗓音：“這身行頭挺精神?！倍彭裁魑⒓t了臉，小聲回道：“借的?！眱扇讼嘁暥?，昔日戰(zhàn)場的硝煙在笑聲中散盡。

這場會晤讓蒙哥馬利首次直觀感受共產(chǎn)黨對俘虜將領(lǐng)的政策。離開時，他對翻譯表示，難以想象戰(zhàn)后竟能有如此安排。對杜聿明而言，這更像一次考驗的通過——中央對他的信任又向前邁了一步。

1961年春節(jié)過后，他接到全國政史資料研究委員會委員任命。白天整理檔案，晚上撰寫回憶錄，《淮海戰(zhàn)役始末》初稿正是在那段時間完成。字跡工整、數(shù)據(jù)詳實，檔案室成了他的新“戰(zhàn)場”。昔日勝敗已成陳跡，留下準確史料，才是他此后不變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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