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齊湣王滅掉宋國后,看不慣孟嘗君,想趕他走,于是孟嘗君投奔魏國,繼續(xù)發(fā)揮外交才干,參與諸侯聯(lián)合伐齊的軍事行動,跟齊國反目成仇。齊襄王復國后,孟嘗君不知什么原因沒有繼續(xù)待在魏國,而是“中立為諸侯,無所屬”。
《資治通鑒》沒講的是,孟嘗君確實很有中立的資本,因為他的私家班底實在太強了,封邑薛地又經(jīng)過苦心經(jīng)營——這得益于門客馮諼替孟嘗君到薛邑收債,把收不上來的債務通通免了,“借條”通通燒了,幫孟嘗君買到了薛邑的民心。
馮諼是以落魄士人的形象出場的,坦言自己什么本事都沒有,只是慕名前來投靠。
在馮諼吃了一年高規(guī)格的“白食”后,孟嘗君給他派了一件事做:到薛邑收債。馮諼到了薛邑,召集債務人,一共收到了十萬利錢。這是最容易的一步,十萬利錢應當只是很小的份額,怎么把其余部分收上來才是難題。馮諼于是“多釀酒,買肥?!保偌袀鶆杖藥е謸?jù)過來赴宴,一邊大吃大喝,一邊核對賬目,一時還不上款的就約定延期再還,窮得沒能力還款的就燒掉字據(jù),把債務一筆勾銷。
馮諼的思路,就是不糾結沉沒成本,貌似很聰明、很理性,但代價是獎懲機制失效,以后孟嘗君再想靠放貸賺利息就難了。清朝學者方苞寫過一篇很有名的《獄中雜記》,說差役總會敲詐犯人家屬,只要錢給得不到位,他們就會讓犯人受盡折磨。方苞當時請教一位資深差役,說大家無冤無仇,他們也拿不出錢,又何必為難他們呢?做人留一線,也算積德行善。差役回答:“規(guī)矩一旦壞了,以后人人都會心存僥幸,錢還怎么賺?”
那么問題來了,連差役都明白的道理,難道馮諼和孟嘗君不明白嗎?僅從權衡利弊的角度來看,兩者的策略其實都對。方苞入獄的時間正值清朝的鼎盛期,無論官場有多腐敗,社會有多黑暗,至少政權是穩(wěn)定的,所以差役們才會用苛刻的、不近人情的規(guī)矩來維護自己的長遠利益。而戰(zhàn)國是一個亂世,時局瞬息萬變,放貸賺利息這種事很難長久,利息帶來的長遠收益顯然遠不如短時間內的民心所向。所以,馮諼的智慧并不在于放棄沉沒成本來交換民心,而在于他明白:在一個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個先來的時局里,高官厚祿也好,三千門客也好,經(jīng)濟利益也好,都不足以抵御風險,擁有一個靠譜的根據(jù)地才是亂世求存的關鍵。
當初趙簡子派家臣尹鐸治理晉陽,尹鐸給出了兩種思路,請趙簡子二選一:要么把晉陽當成趙氏家族的財源和兵源,相應的治理方案是最大限度地盤剝當?shù)氐娜肆?、物力,壞處就是很容易積聚民怨,讓晉陽百姓對趙氏家族離心離德;要么加固晉陽的防御體系,同時善待當?shù)匕傩?,激發(fā)他們對趙氏家族的認同感,相應的壞處就是必須向晉陽百姓讓利,趙氏家族的財政收入和兵源注定會因此減少。
趙簡子在財源和堡壘之間果斷選擇了后者。在激烈競爭的局面下,他寧可犧牲一部分擴張速度,也必須建立一個穩(wěn)定的根據(jù)地,以應對將來可能發(fā)生的巨大壓力。后來趙襄子正是依托晉陽抵御住了智瑤的強攻,完成了“三家分晉”的事業(yè)。
他們的解題思路就像今天的選定投資策略:高官厚祿、三千門客和放貸獲利都屬于增值項目,優(yōu)點是增值空間大,缺點是穩(wěn)定性太差,說沒就沒,而且彼此聯(lián)動,一損俱損,比如孟嘗君一失勢,三千門客就作鳥獸散了。如果把全部資源通通分配在這三個項目上,一旦遇到風吹草動,就有可能血本無歸。而經(jīng)營根據(jù)地雖然沒什么增值意義,但可以保底。關鍵時刻,只有保得住底,才有機會東山再起。
道理其實很簡單,只不過大多數(shù)人在順境當中往往想不到,或者不愿意。事實證明,正因為有了馮諼在薛邑奠定的人心基礎,才有了孟嘗君后來的中立保障。孟嘗君有人力、有財力、有地盤,索性誰都不伺候了,獨立為一方諸侯,從此和列強平起平坐,分庭抗禮。這樣一來,薛邑就從齊國領土當中分裂出去,升級為薛國。
孟嘗君將薛邑從齊國領土分裂出去,齊襄王難道容得下他嗎?《資治通鑒》交代說,齊襄王根基不穩(wěn),不敢招惹孟嘗君,與其結仇,不如結好。結好就意味著建立外交關系,承認孟嘗君的諸侯地位。后來孟嘗君去世,兒子們爭奪繼承權,齊、魏兩國趁機聯(lián)合起來把薛國滅了,孟嘗君就此絕嗣。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