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47年八月,老夫聊發(fā)少年狂的蕭衍蕭菩薩為了不辜負(fù)侯景那份來自千里之外的飛吻,毅然決然地發(fā)兵北伐了。
蕭淵明等率眾十萬頓兵寒山(徐州市東南),與侯景互為犄角掘泗水灌彭城。
而這個時候,東魏的高澄也及時啟用他爹留給他的底牌——慕容紹宗了。慕容紹宗一出馬還是有效果的,起到了先聲奪人的效果。因為侯景之前對東魏將領(lǐng)是誰也看不上,說韓軌是只會吃豬腸子的主、說高岳雖領(lǐng)精兵但自身平庸,反正沒人可以入得了他的法眼。等聽到慕容紹宗要來了,面有懼色,說知道把慕容紹宗放到前線來,這是高人手筆,恐怕高歡并沒死。
初,景聞韓軌來,曰:“啖豬腸兒何能為!”聞高岳來,曰:“兵精人凡?!敝T將無不為所輕者。及聞紹宗來,叩鞍有懼色,曰:誰教鮮卑兒解遣紹宗來!若然,高王定未死邪
慕容紹宗率眾十萬南下?lián)荫剭s(徐州市北),羊侃勸蕭淵明趁慕容紹宗遠(yuǎn)道而來、人困馬乏打他個立足未穩(wěn),但蕭淵明不從。
然后等慕容紹宗就位之后,蕭淵明就玩起了龜縮戰(zhàn)術(shù)了,打死不出戰(zhàn)。開玩笑,老子是皇帝的親侄兒,命金貴得很,要玩命你們?nèi)ィ瑒e拉著我。
看到自己的主帥未戰(zhàn)先慫,羊侃便率其部曲單獨駐扎到了堰壩上。守住堰壩,才能繼續(xù)蓄水灌城嘛!
慕容紹宗表示,你們不主動,那我就主動點嘛,于十一月十三率軍來戰(zhàn)。
戰(zhàn)斗過程非常的干脆利落,慕容紹宗就是讓部下埋伏起來,然后以自己為誘餌,詐敗把梁軍引入包圍圈,然后就是一頓收割。蕭淵明及胡貴孫、趙伯超等將全當(dāng)了俘虜,梁軍損失數(shù)萬,只有羊侃結(jié)陣撤了出來。
戰(zhàn)報傳到蕭衍那里,之前信心滿滿要光復(fù)中原的蕭衍嚇得差點沒從龍椅上栽下來,得虧宦官張僧胤眼疾手快,及時扶住了他。蕭衍平復(fù)一陣子后,嘆息道:難道我要成為晉朝的司馬前輩們了?
上聞之,恍然將墜床。僧胤扶而就坐,乃嘆曰:吾得無復(fù)為晉家乎
幾十年沒怎么上過戰(zhàn)場的梁軍,就是這樣的戰(zhàn)斗力!
好在侯景還比較給力,他退圍譙城,打了一下沒打下來,又退攻城父,終于拿下了。這樣,最終戰(zhàn)報可以寫成“互有勝負(fù)”了。
十二月初九,侯景上書蕭衍,請求立一個元氏宗室北上。把當(dāng)年陳慶之北伐那一招再用一遍唄!
河北物情,俱念其主,請立元氏一人以從人望,如此,則陛下有繼絕之名,臣景有立功之效,河之南北,為圣朝之邾、莒,國之男女,為大梁之臣妾
侯景為什么在這個時間點提出要打這樣的政治牌呢?因為東魏的高澄上位快半年了,躁動的心按捺不住了,已經(jīng)把東魏皇帝元善見軟禁起來了,隨時要篡位了。
元善見是高歡擁立的傀儡皇帝,具體能力和水平不詳。雖然史書記載他有當(dāng)年孝文帝的風(fēng)范,讓高澄對他忌憚不已,但這話咱們也只能將就著信一點。
東魏靜帝,美容儀,膂力過人,能挾石獅子逾宮墻,射無不中;好文學(xué),從容沈雅。時人以為有孝文風(fēng)烈,大將軍澄深忌之
《魏書》是北齊修的,把元善見的威脅性寫大一點,至少可以讓高澄的逼宮行為更可以理解一點嘛。
而且文化人埋汰人真的是不著痕跡,比如上述這段話表面上看是夸元善見,但大家能從這句“能挾石獅子逾宮墻”中讀出什么與眾不同的味道來嗎?大家什么時候見過一個皇帝抱著石獅子翻宮墻了?這是一個正常的皇帝嗎?不就是一個一身蠻力的二百五嗎?
其實高歡那十幾年對元善見還是比較體面的,有點像曹操對待漢獻(xiàn)帝。
但是高歡一死,高澄就浪得起飛了,一點也不講究,經(jīng)常問自己人,元善見那個大傻子比之前怎么樣了?腦瓜子好使點沒?你們可要把他盯緊了。人家再怎么樣,好歹也在任皇帝呀,這么埋汰他有必要嗎?
澄與季舒書曰:癡人比復(fù)何似?癡勢小差未?宜用心檢校
高澄的態(tài)度都這么明顯了,北齊下面那幫人也就跟著對元善見不客氣了。都是人生精算師,為了一個傀儡皇帝得罪一個得勢的權(quán)臣,犯不著。
反正元善見自從高澄上位后,就過得沒一點尊嚴(yán)了。比如他打獵的時候,手下人就敢大喊他跑快點,免得大將軍高澄不高興;還有高澄和元善見一起喝酒,都是他當(dāng)莊,動不動就他提一杯。
各種不重樣的直接羞怒一度讓元善見憤怒道:自古無不滅之朝,朕這一生活著還有何意義!這都明顯要擺爛了嘛。
但是高澄還是很生氣,你怎么能在我面前自稱“朕”呢?對著元善見就是一頓瘋狂輸出:什么朕、朕的,狗腳朕!罵完不解氣還讓崔季舒打了元善見三拳,打完拍拍衣服走人。
澄怒曰:“朕?朕?狗腳朕!”使崔季舒毆帝三拳,奮衣而出
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游淺灘遭蝦戲??芑实塾龅阶儜B(tài)權(quán)臣,就是元善見這待遇。
感覺生不如死的元善見一不做二不休地準(zhǔn)備跟高澄魚死網(wǎng)破,與祠部郎中元瑾、長秋卿劉思逸、華山王元大器、淮南王元宣洪,濟(jì)北王元徽等密謀殺了高澄。
但這幾乎就是以卵擊石,因為你其實就跟個囚犯一樣,還能有啥秘密?高澄得知消息后,直接帶兵入宮,腦回路無比清奇地問元善見:陛下何故要謀反?這話古往今來也就高澄這獨一份,皇帝為什么謀反?誰能告訴我答案呢?
澄勒兵入宮,見帝,不拜而坐,曰:陛下何意反?
高澄把元善見關(guān)了禁閉,囚禁于含章堂里,隨后把孝靜帝一黨在鬧市給公開煮了。
也正是因為高澄在政治上搞出了大逆不道的動作,侯景才抓住這個北伐的政治理由,蕭衍也配合地于十二月十二安排了太子舍人元貞為咸陽王北上。
也正在這個時候,慕容紹宗率軍追上來打侯景了。
侯景率數(shù)千輛輜重、馬數(shù)千匹和士卒四萬人,退守渦陽(蒙城縣)。
慕容紹宗率十萬大軍順風(fēng)列陣,等侯景來決戰(zhàn)。但侯景根本不上套,他關(guān)閉營壘,一直等風(fēng)停了才露面。慕容紹宗感覺不妙,說:侯景詭計多端,喜歡襲人背后,趕緊加強(qiáng)后軍防備。
景閉壘,俟風(fēng)止乃出。紹宗曰:“侯景多詭計,好乘人背。”使備之
果不其然,侯景趁刮風(fēng)那段時間,已經(jīng)派一支部隊繞到東魏軍背后,披短甲、持短刀,從背后襲擊了慕容紹宗,只砍人馬之腿,東魏軍潰敗。慕容紹宗墜馬、劉豐生受傷、顯州刺史張遵業(yè)被俘虜。
慕容紹宗和劉豐生逃往譙城,裨將斛律光、張恃顯看不起他們,慕容紹宗道:我征戰(zhàn)一生,沒遇到過侯景這樣的對手,不信你們?nèi)ピ囋嚕?/p>
紹宗、豐生俱奔譙城,裨將斛律光、張恃顯尤之,紹宗曰:“吾戰(zhàn)多矣,未見如景之難克者也。君輩試犯之
慕容紹宗還是比較厚道,知道斛律光他們這次去要吃敗仗,于是誠懇告誡他們,遇到侯景這種對手,千萬別過渦水,否則就回不來了。
光等被甲將出,紹宗戒之曰:勿渡渦水
等斛律光等人現(xiàn)眼歸來后,慕容紹宗問道:今天你們表現(xiàn)咋樣?還覺得我不行嗎?
光走入譙城,紹宗曰:今定何如,而尤我也
侯景這人壞是壞了點,但菜是絕對不菜的,人家的軍事本領(lǐng)都是從爾朱榮軍校學(xué)來的,授業(yè)恩師正是慕容紹宗,但這貨是個天賦怪,沒過多久就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了,反過來開始指導(dǎo)慕容紹宗兵法了。
初學(xué)兵法于榮部將慕容紹宗,未幾紹宗每詢問焉
所以真正要說打仗,后來入選武廟的慕容紹宗其實不是侯景的對手。那為什么高歡老早就相中他作為侯景的克星呢?因為慕容紹宗這個人辦事非常沉穩(wěn)謹(jǐn)慎,他可能打不贏侯景,但侯景要想吊打他也是不可能的。若是換作其他人,那就真不好說了。一句話,慕容紹宗其實跟戰(zhàn)國名將廉頗的路子比較相似,打不贏但穩(wěn)得住,輸也不會輸?shù)锰珣K。慕容紹宗之前多次幫爾朱兆穩(wěn)住敗局就是明證,比如韓陵之戰(zhàn)中,爾朱兆自己都要跑了,最后是慕容紹宗召集潰兵、整頓軍容后與爾朱兆撤回晉陽。還有爾朱兆覆滅之后,也是他保住了爾朱兆的一部分家眷和部卒。
那么,慕容紹宗要如何才能擊敗侯景呢?很明顯要從其他方面想辦法了,比如拖字訣,咱們耗掉他的后勤,搞崩他們的心態(tài),他們自己敗了,我們自然就勝了。
慕容紹宗隨后就開始拖著侯景,一直拖到年底侯景糧盡,司馬世云投降了慕容紹宗。大家還覺得打仗就是誰能打誰就會贏嗎?
侯景與東魏慕容紹宗相持?jǐn)?shù)月,景食盡,司馬世云降于紹宗
說到侯景缺糧了,那就不得不好好說說我們的蕭衍蕭菩薩了。
其實大家去想一想,侯景這么能打,再加上他本來就除了高歡誰也不服,他為什么要一會投靠西魏、一會投靠南梁呢?自己直接在河南割據(jù)不行嗎?其實他的戰(zhàn)略考量就是后勤問題。中原大地這些年戰(zhàn)火連天,又是四戰(zhàn)之地,后勤根本沒有保障呀!他選擇投靠蕭衍圖個啥呢?不就希望南梁能給他提供后勤保障嗎?
就當(dāng)時侯景所處的位置來說,南梁從長江走中瀆水入淮河,然后沿淮河向西,給渦陽運送糧草是非常便利的,暢通無阻嘛。而且南方水系的水量比較充足,運輸條件比慕容紹宗那邊好多了。
但是,為什么恰恰是侯景先斷糧了呢?因為蕭衍把南梁的國家根基給禍禍得不行了,南梁是地主家也沒有余糧了。原因咱們之前介紹過了,就是蕭衍修什么狗屁福報,導(dǎo)致南梁第三產(chǎn)業(yè)和寺廟產(chǎn)業(yè)比重相當(dāng)高,糧食儲備根本不夠,建康都要吃百家飯了。
高祖之末,建康士民服食、器用、爭尚豪華,糧無半年這儲,常資四方委輸
還有就是之前蕭淵明大敗把僅有的余糧都折進(jìn)去了,這事還僅僅過去一個多月,這么短的時間,除非佛祖顯靈,否則蕭衍是真沒辦法搞來糧食。侯景,對不住了,你勒緊褲腰帶,苦一苦你們算了。理解萬歲哈!
這個時候,大家可能會問,南梁不是自己鑄鐵錢嗎?不是有的是錢嗎?蕭衍不是每次贖身的贖金都是上億錢嗎?拿錢去買呀!買買買,買個嘚呀!到哪里去買?國內(nèi)已經(jīng)全面缺糧了,國際貿(mào)易又行不通,買什么買?
咱不是埋汰誰哈,但咱們有些朋友確實連一點經(jīng)濟(jì)常識都沒有。眼里就只有錢,錢是萬能的嗎?大家對“有錢買不到物資”有概念嗎?糧食儲備是國計民生的命脈,它不是簡單可以用錢去解決的。比如北方游牧民族為什么一鬧饑荒就要到處搶劫?他們不知道用貿(mào)易方式去解決自己的口糧問題嗎?買不到或者沒人愿意賣給他們呀!
我們很多人對歷史的苦難缺乏最起碼的記憶,根本不知道糧食安全問題的重要性。要長記性呀!朋友們,封城的痛苦才過去多久,那段時間內(nèi),你有錢有屁用!
其實很多人都不明白我為什么對蕭衍充滿憤怒?因為南梁幾十年沒有經(jīng)歷什么戰(zhàn)事了,江南自古就是魚米之鄉(xiāng),按道理南梁應(yīng)該倉儲豐盈才對呀!但蕭衍這貨為了自己的狗屁福報,使勁鑄造貨幣消耗戰(zhàn)略物資,用貨幣壓縮糧食生產(chǎn),把富余的勞動力都轉(zhuǎn)移到第三產(chǎn)業(yè)和寺廟產(chǎn)業(yè)去了。憑實力把南梁搞成一直在糧食安全紅線邊緣徘徊。這不稍微遇到點事,糧食就緊缺了?
糧食對于國家的生死安危跟公司的現(xiàn)金流一樣,萬萬斷不得呀,稍微一口氣沒有緩過來,就完犢子了。
而且一旦糧食出現(xiàn)緊缺,市場經(jīng)濟(jì)也勢必跟著大亂。比如一個地區(qū)出現(xiàn)10%的糧食缺口時,這個地區(qū)的糧食價格就遠(yuǎn)不止上漲10%這么簡單,因為會有很多黑心商人囤積糧食、坐地起價,吃人血饅頭也會把糧食價格抬到N倍。因為那10%吃不上糧食的人,會被逼瘋的,多少錢、什么代價,都得接受,除非這10%的人全部餓死了。
大家別急哈,要不了幾個章節(jié),等侯景圍困建康的時候,大家就能見識到有錢都買不到糧食是啥恐怖的場景了。
548年正月初七,慕容紹宗率五千精騎襲擊侯景。欲作困獸之斗的侯景給將士們打氣,謊稱他們的家屬都被高澄殺了,想用拉仇恨的方式來激起同志們的斗志。
慕容紹宗其實早已從叛逃的司馬世云那里得到了消息,知道侯景一直在搞同仇敵愾的套路激發(fā)軍心士氣,所以到處廣播,北方的兄弟們,你們的家人都平安,都盼著跟你們團(tuán)聚,大家懸崖勒馬為時不晚,只要現(xiàn)在回頭,回去之后待遇不變。
隨后,慕容紹宗為了讓侯景部下相信自己,還披頭散發(fā)向北斗星起誓。
好了,這下徹底完蛋了。侯景的手下跟著侯景造反快一年了,到處亂竄,不知道合適是個頭,現(xiàn)在連飯也吃不飽了。再加上誰都看得出,侯景壓根就沒有想打回北方,或者沒能力打回北方,所以根本就愿意跟侯景南渡長江去投奔蕭衍,毫無戰(zhàn)斗意志。恰逢當(dāng)時是冬天枯水期,大家開始瘋狂淌水過河,要回家了。
就這樣,慕容紹宗沒放一槍一炮就讓侯景部隊潰敗了。侯景最終和幾個心腹騎馬從硤石渡過了淮河,最終攏了攏敗兵,還有八百人。侯景你也不要沮喪,只要蕭衍一日不死,你這800人還會大有作為的。
景與腹心數(shù)騎自硤石濟(jì)淮,稍收散卒,得步騎八百人
慕容紹宗追擊的時候,故意不緊不慢、不遠(yuǎn)不近地尾隨著。大家都是聰明人,侯景秒懂,慕容紹宗這是不想自己死呀,他要預(yù)留自己在東魏的價值呀。于是派人對慕容紹宗的說:我要是被抓了,你還有啥用?
晝夜兼行,追軍不敢逼。使謂紹宗曰:景若就擒,公復(fù)何用!
侯景為什么要挑明這個意思呢?想陰慕容紹宗唄!這話遲早會傳到高澄那里去的,要是高澄一發(fā)癲,把你慕容紹宗給干掉了,自己將來豈不是少了一個強(qiáng)勁對手了?但是,侯景你多慮了,慕容紹宗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就要溺水淹死了,你安心去禍禍南梁吧!
蕭衍呀蕭衍,其實但凡你不這么神神叨叨,南梁其實還是有很多機(jī)會的,南梁的黎民百姓至少不會那么生靈涂炭。這次其實優(yōu)勢在侯景呀,你只要能給他供應(yīng)上糧食,何至于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呢?后面侯景之亂的時候,你還會讓人各種生出想抽死你的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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