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國慶節(jié)上午,陳云前來探望生病的韓先楚??吹疥愒七M來,躺在病床上的韓先楚,掙扎著想要起身,卻因虛弱而無力地倒回枕頭。
“老韓,都是幾十年的老戰(zhàn)友了,哪來這么多禮節(jié)?!?陳云快步上前,輕輕地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的動作。
“最近身體怎么樣了?醫(yī)生怎么說?”陳云關(guān)切地問道,目光落在韓先楚的臉上,眉頭不禁微微皺起。昔日紅潤的面容,如今只剩下病態(tài)的蒼白,曾經(jīng)炯炯有神的雙眼也失去了往日的銳利,這讓陳云的心頭泛起一陣酸楚。
聽到陳云的話,韓先楚苦笑了一下,笑容中充滿了苦澀和無奈:“還能怎么樣?不是吐血就是拉黑,再治下去也是浪費國家的錢,我決定不做手術(shù)了,70多歲的人了,也活夠了……”
韓先楚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化作一聲嘆息,在空曠的病房中回蕩,帶著濃濃的悲涼。
長時間的沉默,病房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陽光依舊透過窗欞,照耀在韓先楚布滿皺紋的臉上,卻沒有帶來一絲暖意。
“老首長……”沉默了許久,韓先楚顫抖著伸出手,緊緊地握住陳云的手,渾濁的眼中閃著復雜的光芒,堅定地說道:“我死后,你一定要幫我完成一個心愿!”
陳云也緊緊握住韓先楚的手,鄭重地點了點頭,說:“你說,什么心愿?只要是我和其他老戰(zhàn)友能做到的,我們一定盡力完成!”
像是得到了保證,韓先楚原本緊繃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些許,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說道:“我死后,絕不進八寶山,那里有我不愿見的人,我要回紅安和敬愛的軍政委吳煥先,和無數(shù)的烈士們葬在一起……”說到這里,韓先楚的聲音突然哽咽,眼眶中的淚水再也止不住,順著眼角滑落下來。
陳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聽著老戰(zhàn)友最后的遺愿,他明白韓先楚話語中未盡之意。他輕輕地點點頭,用堅定的目光回應著老戰(zhàn)友最后的請求。
那么,韓先楚為何不愿葬進八寶山,而要回紅安和軍政委吳煥先,以及其他烈士們葬在一起呢?八寶山里他不愿見的人又是誰?
韓先楚是篾匠出身,他之所以能走上革命道路,跟一個人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此人就是紅25軍的當家人吳煥先。
在紅25軍的歷史上,吳煥先是一個繞不過去的人物,韓先楚對其十分欽佩,晚年曾感嘆道:政委如果活著,了不得。
韓先楚在上將中的資歷很淺,他在鄂豫皖的時候曾經(jīng)四次擔任排長。第一次是在1931年,之后他在一次執(zhí)行偵查任務時,跟部隊失去了聯(lián)系,當時部隊也打散了,沒人能證明他是共產(chǎn)黨員,更沒有人能證明他曾經(jīng)還當過排長,因此韓先楚只能從零重新開始。
不久,韓先楚再次因功升任獨立師通信排排長。結(jié)果,他很快又被降職了。
事情是這樣的,一次戰(zhàn)斗后,幾個農(nóng)民來到獨立師駐地,詢問另一支紅軍的去向。大別山區(qū)紅軍家屬很多,僅一個黃安縣就有3萬人參加紅軍。自己的隊伍來了,打聽一下兒子、丈夫的生死下落,原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問題在于這幾個人不是附近村鎮(zhèn)人,是從幾十里外尋來的。
因此,師長汪明國就認為他們是敵人派來的偵探,下令通信排就地處置。韓先楚認為這些人都是大別山區(qū)的普通百姓,不能如此草率處理,最后還是通信排的2班長執(zhí)行了命令,并對汪師長圓了個謊,說:“排長膽小,不敢殺人。”
可以說,是這個班長救了韓先楚一命,如果當時韓先楚再堅持下去,或者拒不執(zhí)行命令,或者干脆把這幾個“偵探”放了,那后果可想而知。
不久,韓先楚就被下到營里當了副官,理由是“對敵斗爭不堅決”。所謂“副官”,名字上聽起來高大上,實際上就是負責每天買糧買菜,管幾個伙夫做飯而已,這讓本就是“好戰(zhàn)分子”的韓先楚如何坐得住?
過了一段時間,因為工作表現(xiàn)好,上級又讓韓先楚下連隊扛槍打仗了,憑著出色的表現(xiàn),韓先楚又再度升任排長,這是他第三次當排長。
新的紅25軍組建后,韓先楚所在的部隊并入紅25軍,他正式成為主力紅軍的一員,仍然擔任排長。
在1933年3月4日的郭家河戰(zhàn)斗中,韓先楚因為率兵活捉敵兵獲取情報有功,戰(zhàn)后升任副連長。
次年4月,紅25軍奇襲湖北羅田縣城。戰(zhàn)斗中,韓先楚帶領(lǐng)1個排直奔敵軍金庫,迅速消滅守庫哨兵,繳獲銀元7000余元。
可惜,在撤退的途中,敵人緊追不舍,當時人馬擁擠,韓先楚不慎被擠落到路邊溝里,肩上兩包銀元全撒進齊腰深的泥水里,這種情況下根本來不及打撈。
戰(zhàn)后,韓先楚受到嚴厲處分,副連長一職直接被擼掉,被下放到交通隊抬擔架。
有一次在行軍路上,紅25軍政委吳煥先發(fā)現(xiàn)了正在抬擔架的韓先楚。吳政委早就認識韓先楚這個勇敢分子,最近又聽說他用扁擔俘敵的故事,就問韓先楚現(xiàn)在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韓先楚就跟吳政委說了之前受處分的事情,吳政委聽完后,對他說:“丟了銀元可以再繳獲嘛,我們現(xiàn)在需要的是人,是革命到底的堅決分子,要英勇殺敵的勇敢分子。李學先營長那兒缺個排長,你先去當排長,好好打仗,將來還指望你當連長、營長、團長呢?!?br/>就這樣,韓先楚又再次當上排長,這是他第四次擔任排長了?;仡欉@段坎坷經(jīng)歷時,韓先楚感慨萬千,說:“光排長一職,我就干了四次!”
之后,韓先楚又升任連長、營長,多次率部擔負突擊任務,深受吳煥先、徐海東的器重。吳煥先曾高度稱贊韓先楚:“唯楚有才,先楚為例!”
1935年8月21日,紅25軍在甘肅涇川四坡村附近南渡汭河時遭到敵人的突然襲擊。千鈞一發(fā)之際,軍政委吳煥先帶領(lǐng)交通隊和學兵連100多人,從一條隱蔽的小路迅速穿插到敵人尾部,并搶占了幾座高地,從側(cè)后向敵人發(fā)起攻擊。與此同時,擔任后衛(wèi)掩護的223團也趁機向敵人發(fā)起猛烈反擊。
敵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擊打亂了陣腳,再加上紅25軍本身就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裝備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因此迅速潰敗下來。不幸的是,吳煥先政委在激戰(zhàn)中負了重傷,沒多久就犧牲了,年僅28歲。
得知吳政委犧牲的噩耗后,紅25軍的全體指戰(zhàn)員無不悲憤,韓先楚更是淚如雨下,久久不能釋懷。
在整理遺物時,韓先楚發(fā)現(xiàn)了吳政委生前唯一的一張半身戎裝照片,就精心保存起來。新中國成立后,韓先楚已經(jīng)成為開國上將,并擔任大軍區(qū)司令員,但是他對老政委一直念念不忘,視其為人生導師。
在韓先楚的辦公桌上,始終擺放著一張照片,那就是吳政委的。每逢提到吳政委,韓先楚都會由衷嘆服道:他是帥才、英才,他要活著,那可不得了!
或許是這個原因,韓先楚去世前,堅決要求不葬八寶山,而是要回紅安和敬愛的軍政委吳煥先,以及無數(shù)的烈士們葬在一起。
與戰(zhàn)友同眠,是戰(zhàn)友情,紅安是韓先楚的家鄉(xiāng),中國人最講究落葉歸根,他的這種選擇其實并不難理解。
至于八寶山那個韓先楚不愿見的人究竟是誰呢?縱觀韓先楚的一生,為人坦率、耿直,與人雖然也有摩擦但從未有過仇敵,這句話似乎是老將軍故意說的。
比如與老首長黃克誠,雖然兩人在共事時曾經(jīng)有過一些嫌隙,但是當黃克誠在廬山會議上身陷囹圄時,韓先楚還是頂著巨大的壓力看望了他,這讓黃克誠非常感動,此后兩人一直保持著深厚的情誼。
1986年10月3日,韓先楚因病逝世于北京,享年73歲,第二年的5月18日,他的骨灰被安放在紅安烈士陵園,與犧牲的戰(zhàn)友們永遠長眠在一起,算是了卻了心愿。
據(jù)韓先楚生前的一位老部下透露,當年帶兵的時候,韓先楚就曾跟他說過希望死后能埋葬在故鄉(xiāng)。因此,那個八寶山不愿見的人實際上是不存在的,韓先楚之所以這么說,無非是為了能埋葬故鄉(xiāng)找的借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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