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杭州府的臨安鎮(zhèn),有條臨水河。河邊住著個叫阿秀的姑娘,十八九歲,梳著雙丫髻,眼睛像河里的水,亮閃閃的。
阿秀爹娘走得早,她跟著瞎眼的奶奶長大,靠繡些帕子、荷包換錢度日。日子雖清苦,卻總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奶奶的衣服也總漿得平平整整。
年關將近,鎮(zhèn)上的人都忙著備年貨。阿秀也殺了只自己養(yǎng)的老母雞,又蒸了兩籠白面饅頭,想請鎮(zhèn)上白云觀的明心道長來吃頓團年飯。
她常去白云觀給奶奶求平安符,明心道長見她可憐,總多給她些符紙,有時還會送些草藥。阿秀心里感激,早就想好好謝謝他。
除夕這天,阿秀提著食盒,往白云觀走。雪下得緊,鵝毛似的雪花飄在她的頭巾上,很快積了薄薄一層。她呵著白氣,腳步卻輕快 —— 今天,總算能讓道長吃頓熱乎飯了。
白云觀在半山腰,青磚灰瓦,掩映在松樹林里。阿秀剛走到觀門口,就見個年輕道士在掃雪。道士穿著件藍色道袍,眉目清秀,只是眼神冷冰冰的,看著不像善茬。
“小道長,請問明心道長在嗎?” 阿秀笑著問。
年輕道士抬起頭,上下打量著她,眉頭皺了皺:“師父出去了,要晚些才回來。你找他有事?”
“我…… 我是來請道長去我家吃團年飯的?!?阿秀把食盒往前遞了遞,“這里有些饅頭和雞肉,道長要是不嫌棄……”
“不必了。” 年輕道士打斷她,語氣生硬,“師父向來吃素,不沾葷腥。你請回吧?!?/p>
阿秀愣了一下,她不知道道長吃素?!澳恰?我把饅頭留下?”
年輕道士沒說話,算是默許了。阿秀把食盒里的饅頭拿出來,放在門口的石桌上,又把雞肉包好,想著帶回家給奶奶吃。
“姑娘等一下?!?她剛要走,年輕道士突然叫住她,“我看你印堂發(fā)黑,像是有邪氣纏身。我給你畫道符,你帶在身上,能保平安?!?/p>
阿秀心里一暖,沒想到這小道長看著冷淡,心腸倒不壞。“多謝小道長?!?/p>
年輕道士轉身進了觀,很快拿著張黃紙符出來,遞給她。符紙是濕的,還帶著墨香。阿秀接過來,小心地揣進懷里,謝過他,轉身往山下走。
剛走沒幾步,她就覺得頭暈目眩,像是喝了酒似的,腳步也變得虛浮。她扶住路邊的松樹,想喘口氣,卻覺得心口發(fā)悶,渾身發(fā)冷。
“怎么回事……” 阿秀的聲音發(fā)顫,她突然想起那張符紙,趕緊掏出來一看 —— 符紙上的字跡歪歪扭扭,根本不是正經(jīng)的符咒,倒像是用雞血畫的,透著股腥氣。
她心里咯噔一下,剛要把符紙扔掉,就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那年輕道士正快步走來,手里還拿著把桃木劍,眼神兇狠,哪還有剛才的半分清秀。
“你…… 你想干什么?” 阿秀嚇得后退一步,后背緊緊貼著松樹,雪花落在她的臉上,冰涼刺骨。
“干什么?” 年輕道士冷笑一聲,舉起桃木劍,“取你的命!”
阿秀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往山下跑。可她頭暈得厲害,沒跑幾步就摔倒在地,膝蓋磕在石頭上,疼得鉆心。
年輕道士追上來,一把抓住她的頭發(fā),將她拽起來,桃木劍就要刺下去?!皠e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擋了別人的路!”
“放開她!” 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
年輕道士愣了一下,回頭一看,明心道長不知何時站在了不遠處,手里拄著根拐杖,臉色鐵青?!皫煾福磕趺椿貋砹??”
“我再晚回來一步,你就要犯下大錯了!” 明心道長怒喝一聲,拐杖往地上一頓,“把劍放下!”
年輕道士不敢違抗,悻悻地松開阿秀,把桃木劍扔在地上。阿秀癱坐在雪地里,渾身發(fā)抖,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明心道長走到阿秀身邊,掏出個小瓷瓶,倒出粒藥丸,遞給她:“孩子,把這個吃了,能解你身上的咒?!?/p>
阿秀顫抖著接過藥丸,放進嘴里,一股暖流瞬間涌遍全身,頭暈好多了。她看著明心道長,哽咽著說:“道長,他…… 他為什么要殺我?”
明心道長嘆了口氣,沒回答,反而對年輕道士說:“青云,你可知她是誰?”
被叫做青云的年輕道士搖搖頭,眼神里滿是疑惑。
“她是你親姐姐!” 明心道長的聲音帶著痛心,“十八年前,你娘生下你們雙胞胎,你爹嫌是女兒,就把她扔在了臨水河岸邊,是阿秀的奶奶把她撿了回去!”
青云驚得瞪大了眼睛,像是被雷劈了一樣,連連后退:“不…… 不可能!我怎么會有姐姐?您胡說!”
“我胡說?” 明心道長從懷里掏出塊玉佩,放在雪地上,“你自己看!這是你娘留給你們的,一塊刻著‘青’,一塊刻著‘秀’,你脖子上的那塊,是不是刻著‘青’字?”
青云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脖子,那里確實掛著塊玉佩,刻著個 “青” 字。他看著雪地上的玉佩,刻著 “秀” 字,兩塊玉佩合在一起,正好是個完整的 “青秀”。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阿秀也愣住了,她脖子上也掛著塊玉佩,是奶奶撿到她時就有的,刻著個 “秀” 字。她一直以為是普通的玩意兒,沒想到……
“這…… 這是真的?” 阿秀的聲音發(fā)顫,眼淚再次涌了出來,有驚訝,有委屈,還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千真萬確。” 明心道長點點頭,“你爹當年拋棄阿秀后,沒過幾年就病死了。你娘把你送到觀里,托付給我,說等你長大了,再告訴你真相。可我沒料到,你竟被你那黑心的叔公挑唆,說阿秀的奶奶克死了你爹娘,讓你來報仇……”
青云這才明白,自己一直敬重的叔公,竟然是挑唆他殺親姐姐的兇手!他想起叔公常對他說,阿秀一家是掃把星,害死了他全家,讓他一定要報仇雪恨。他信了,還偷偷學了邪術,想在除夕這天除掉阿秀。
“我…… 我對不起姐姐……” 青云 “撲通” 一聲跪在阿秀面前,眼淚奪眶而出,“姐姐,我不是人,你打我罵我吧!”
阿秀看著他,心里五味雜陳。她恨過那個拋棄自己的爹,怨過命運的不公,可看著眼前這個同父同母的弟弟,她怎么也恨不起來。
“起來吧。” 阿秀的聲音哽咽,“這事不怪你,要怪就怪那些挑撥離間的人?!?/p>
明心道長看著姐弟相認,嘆了口氣:“好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青云,你那叔公不僅挑唆你報仇,還想霸占你爹娘留下的家產(chǎn),我已經(jīng)報了官,他很快就會受到懲罰?!?/p>
青云點點頭,臉上滿是悔恨。他扶起阿秀,小心翼翼地問:“姐姐,你…… 你能原諒我嗎?”
阿秀看著他真誠的眼神,點了點頭,眼淚卻又流了出來。她終于有親人了,雖然過程這么曲折。
“走,跟我回家吃團年飯?!?阿秀擦了擦眼淚,笑著說,“奶奶還等著呢?!?/p>
青云愣了一下,隨即用力點點頭,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明心道長看著他們的背影,捋著胡須笑了。雪還在下,可陽光已經(jīng)穿透云層,照在雪地上,亮得晃眼。
阿秀的家雖然簡陋,卻收拾得溫暖。奶奶坐在炕頭,聽見動靜,摸索著問:“秀兒,是你回來了嗎?”
“奶奶,是我?!?阿秀扶著青云走進屋,“我給您帶了個客人?!?/p>
“客人?是明心道長嗎?”
“不是,是…… 是您的孫子?!?阿秀的聲音帶著哽咽。
奶奶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眼淚瞬間涌了出來:“你…… 你是……”
“奶奶,我是青云?!?青云跪在炕前,握住奶奶的手,“對不起,讓您受苦了?!?/p>
奶奶摸著他的頭,哭得老淚縱橫:“好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那天的團年飯,雖然簡單,卻吃得格外香。阿秀把雞肉夾給奶奶和青云,自己只吃些饅頭。青云看著姐姐,心里既愧疚又溫暖,他知道,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補償姐姐和奶奶。
年后,青云辭去了道觀的差事,留在了阿秀家,幫著干活。他力氣大,挑水劈柴樣樣在行,還跟著鎮(zhèn)上的木匠學手藝,很快就成了個好手。
阿秀依舊繡她的帕子,只是臉上的笑容多了,眼神也更亮了。奶奶的眼睛雖然看不見,卻每天都樂呵呵的,逢人就說:“我有孫子了,是個好孩子?!?/p>
鎮(zhèn)上的人都說,阿秀是個有福的,不僅找到了弟弟,弟弟還這么懂事。也有人說,是阿秀的善良感動了上天,才讓她苦盡甘來。
明心道長偶爾會下山來看他們,每次都帶著些糕點。他看著青云和阿秀忙里忙外,總是笑著說:“血濃于水,親情是割不斷的?!?/p>
青云也常去給叔公送飯 —— 他被關在縣里的大牢里,等著秋后問斬。每次去,青云都不說話,只是放下飯菜就走。他知道,有些錯,犯了就再也無法彌補,能做的,只有好好對待身邊的親人。
又是一年除夕,阿秀家的院子里掛起了紅燈籠,映著白雪,格外喜慶。青云買了塊新布料,讓阿秀給奶奶做件新棉襖。奶奶坐在炕頭,聽著姐弟倆有說有笑,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
阿秀看著眼前的一切,心里暖洋洋的。她想起那個差點被弟弟殺死的雪天,恍如隔世。她知道,生活不會一帆風順,可只要有親人在身邊,再大的困難,都能扛過去。
這世上的事,就是這么奇妙。一個善意的邀請,差點釀成悲劇,卻也促成了姐弟相認??此瞥鸷薜谋澈?,藏著不為人知的親情。就像阿秀,雖然經(jīng)歷了被拋棄、被追殺的苦難,最終卻收獲了最珍貴的親情。
有些相遇,看似是劫,實則是緣。有些傷害,來得猝不及防,卻能讓人看清真相。這大概就是老祖宗說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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