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作者：石查優(yōu)紅

晨霧漫進廚房時，我正握著那只舊瓷杯。杯沿有一道淺痕，是去年冬天你煮熱可可時，不小心撞在灶臺上碰出的。霧氣落在杯壁上，凝成細小的水珠，像你從前笑起來時，眼角沒來得及拭去的淚。我試著往杯里倒熱水，水汽升騰起來，模糊了眼前的窗——窗臺上那盆薄荷，還是你臨走前栽的，如今葉子長得繁茂，卻再沒人像你那樣，摘兩片揉碎了，讓我聞那清清涼涼的香。

出門時，風卷著一片銀杏葉落在肩頭。是你最愛的樹種，從前我們總在秋天去公園，你說銀杏葉落下來的樣子，像無數(shù)小扇子在給大地扇風。我把葉子夾進隨身的筆記本里，那一頁還留著你的字跡，是某次你等我時隨手寫的：“今天的云像棉花糖，想摘一朵給你。”字跡已經(jīng)有些淡了，就像你說話的聲音，有時候清晰得就在耳邊，有時候又遠得像隔了層霧。

路過街角的面包店，玻璃櫥窗里擺著剛出爐的牛角包。你總說這家的黃油味最正，每次來都要買兩個，一個趁熱吃，一個用油紙包好帶回家。我站在櫥窗前看了很久，店員問我要不要買，我搖了搖頭——沒有你分走另一半，再香的面包也少了些滋味。風從店門縫隙里鉆出來，帶著黃油的香氣，繞著我的手腕轉了圈，像你從前挽著我時，手指輕輕勾著我的袖子。

午后坐在圖書館，陽光透過百葉窗，在書頁上投下細碎的光影。我翻開那本你沒看完的小說，書簽還夾在第三十七頁，是一片干枯的紫羅蘭花瓣——去年春天我們在郊外摘的，你說要留著當書簽，等看完書就夾進相冊。指尖劃過書頁上你畫的波浪線，那些句子我早已背熟，卻還是會跟著你的標記，再讀一遍：“思念是無聲的潮，總在無人時漫過心岸。”原來那時候，你就已經(jīng)寫下了我們現(xiàn)在的模樣。

傍晚去超市，貨架上擺著你愛喝的橘子汽水。冰鎮(zhèn)的玻璃瓶上凝著水珠，我伸手摸了摸，涼意從指尖傳到心里。從前你總愛把汽水放在冰箱最上層，說這樣拿的時候最方便，每次我想喝，你都會笑著說“等我來”，然后踮著腳去夠?，F(xiàn)在我自己也能輕松夠到最上層，卻再也沒人在我擰開瓶蓋時，遞過來一張紙巾，擦去我手上的水珠。

回家的路上，路燈一盞盞亮起來。影子被拉得很長，我走一步，它就跟著走一步，像極了從前你跟在我身后，嘰嘰喳喳說著白天發(fā)生的事。路過樓下的長椅，我坐了下來，長椅上還留著白天太陽的溫度，就像你從前靠在我肩上時，傳來的體溫。有只小貓蹭著我的褲腿，我摸了摸它的頭，它發(fā)出輕輕的呼嚕聲——你從前也總說，我摸貓的樣子太溫柔，連貓都愿意跟我親近。

回到家，我把今天撿的銀杏葉、筆記本、小說和橘子汽水瓶放在桌上。月光從窗外照進來，落在這些東西上，鍍上一層淡淡的銀輝。我打開手機，翻到你的相冊，照片里的你笑著，手里舉著剛摘的草莓，陽光落在你發(fā)梢，像撒了把碎金。我對著照片輕聲說：“今天我又看見好多你喜歡的東西，要是你在就好了。”

風從窗縫里吹進來，翻動著桌上的書頁，正好停在夾著紫羅蘭書簽的那一頁。我忽然發(fā)現(xiàn)，原來思念從來不是空落落的疼，是你留在我生活里的那些小痕跡——舊瓷杯的淺痕、筆記本的字跡、小說里的書簽、橘子汽水的涼意，是這些東西，讓你好像從未離開，只是換了種方式，陪我走過每個平凡的日子。就像此刻，月光落在我臉上，溫柔得像你從前替我拂開額前碎發(fā)的手，輕輕的，暖暖的，帶著化不開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