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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家鄉(xiāng)的秋天,家鄉(xiāng)的秋天有歐陽修未曾言明的秋之堅韌,更有峻青盛贊的屬于勞動者的“秋色”與“秋實”。
天剛蒙蒙亮,父親推開了我的屋門。“今天天好,睡醒了,你和弟弟到東地去幫忙?!比嘀劬ψ饋?,窗外還掛著星星。
秋假第一天,我的任務是跟著全家去掰玉米。
院子里,父親正在往架子車上捆繩。母親往竹籃里塞干糧。父親仔細檢查著每個編織袋袋子,那些袋子干凈、結實。
路上已經熱鬧起來。全是拉著架子車的鄉(xiāng)親。車輪碾過土路,留下兩道深轍,車軸吱呀作響,像在哼一首老調子。母親和我跟在車后,胳膊上挎著荊條籃子,手里拎著空空的編織袋。走著走著,聽見玉米稈沙沙作響,仿佛一整片遼闊的青紗帳都在抖動。這讓我想起《秋聲賦》里“初淅瀝以蕭颯,忽奔騰而澎湃”的句子。只是歐陽修聽出的是悲涼,我們聽到的卻是大地的呼吸,豐收的歡唱。
我家的地頭立著幾棵老柿樹。父親放下車把,抹了把汗:“先掰地當間的,日頭曬得著?!彼碌谝粋€玉米,撕開外面一層青皮,金黃的顆粒在朝陽下閃光。“看,熟得正好?!蹦切θ荼韧站苟嗔藥追止饬?。
玉米稈長得比人還高。葉子邊緣的小鋸齒,像無數(shù)把看不見的小刀,手臂劃痕縱橫交錯,汗液一浸,火辣辣地疼。掰玉米是個笨力氣活兒,雙手攥緊棒子底部,使勁往下一拽,“咔吧”一聲脆響,沉甸甸的黃玉米便入手中。玉米纓子毛茸茸的,撲簌簌粘在臉上脖頸上,刺撓得鉆心。
“一手握稈,一手擰?!蔽覍W母親的樣子,一手握住稈子,一手使勁往下掰,轉兩圈,玉米棒脫離玉米稈,“啪”的脆響格外好聽。籃子越來越沉,我得用膝蓋頂著才能挪動。父親不時直起腰,望望整片地的收成,眼睛瞇成兩道縫。
父親在前頭開路,他掰得又快又穩(wěn),玉米棒子似金黃的雨點,“噗噗噗”接連墜落在身后。我和母親緊跟在父親的腳印后面,彎腰撿拾。玉米棒子沉甸甸有分量,壓在籃底,墜彎了胳膊?;@子漸漸滿了,又倒進拖在地上的編織袋里,袋子也鼓脹得像吃飽了的肚子。背起袋子往架子車上一摞,小山便慢慢堆了起來。
日頭爬到頭頂時,架子車堆滿了玉米棒子,小山尖顫巍巍的。父親抹了把汗,說:“走,回家!”接著拿繩勒,左一道右一道地捆扎,繩子深深勒進玉米堆里,他踩在車幫,用膝蓋頂,繩子"咯吱"響,最后打成死扣。
母親和我在車后死死頂住,使出吃奶的勁兒往前推。車輪陷在松軟的土里,艱難地向前滾動著。
回村的路,仿佛沒有盡頭。父親弓著背往前拉,架子車吱呀吱呀地響。車轍碾進厚土,你能感覺到整個秋天的分量。遇上陡坡,全家人都要在后面使勁推。終于過了那道小緩坡,父親長吁一口氣,額上汗珠子滾了下來,砸在干燥蓬松的黃土路上,“噗噗”作響。那聲音混雜在架子車車輪的吱呀聲里,分明是歐陽修未曾描摹的秋之聲。
架子車轱轆碾過土路的聲音,吱吱呀呀地響遍了曠野。
一路塵土,一路吱呀聲,那負重前行的聲音奏響了鄉(xiāng)村秋收的樂章。
玉米棒子卸在院里,院子里很快堆起金燦燦的玉米山。陽光照下來,烘烤著玉米棒子,空氣里彌漫著干燥又濃郁的甜香味。峻青說得對:“秋天的美是成熟的、充實的,它不像春那么羞澀,夏那么坦露,冬那么內向。”
母親擦著汗說:“把剩下的玉米攤開在平房頂上曬?!苯又佟翱赃昕赃辍卑颜挠衩状傅狡椒宽?。解開袋子口,玉米棒像金色的瀑布從口袋流出,平房頂瞬間變成了黃金的海洋,極目望去,屋頂、院落、墻頭,盡是金光閃閃的色彩。
那時,玉米是主糧,秋收后家家戶戶都要趕在入冬前把玉米棒子脫粒。白天在田里耗盡力氣,真正的活計卻在晚上——全家剝玉米。一盞十五瓦白熾燈泡掛吊在房梁,光影在墻上跳動。玉米袋子“嘩”地倒在上屋中央,像一座金色小山。每人一個筐。黑白電視機搬到屋子正中,全家圍坐在玉米堆旁,邊看電視邊剝玉米。
撕下的玉米皮子堆在墻角,散發(fā)出清甜的氣息。
父親用改錐在玉米棒上剌開幾道口子,這樣好剝些。棒子在手掌間來回搓動。兩手左右一擰,“咔吧”一聲,一排排黃澄澄的粒子便“噼噼啪啪”落下來,落進籮筐,落到地面。
白熾燈泡一閃一閃,晃動在糊著舊報紙的墻壁上。屋外是秋蟲唧唧,屋內是“沙沙”剝葉、“嘩啦啦”落粒聲,填滿了整個屋子,傳入天際,像給單調的勞動配了鼓點。
“這一車,怕不得有三百斤?”父親估摸著。
“嗯,西頭那片地,比去年肥實些?!蹦赣H應和著。
“賣了玉米,該給你縫件厚棉襖了?!备赣H用指甲劃拉著玉米粒,頭也不抬地對我說。
“學費還差多少?”母親轉向父親,聲音在剝玉米的聲響里顯得格外清晰。
“快了,再賣兩車錢就夠了……”父親的話沉甸甸的,和手中沉甸甸的玉米棒一樣。
母親說起前院王嬸家賣了玉米扯了新布,姐姐接口說要買紅格子的。父親算著賬:“繳完公糧,還能余下些。開春修一下西屋?!睙艄庥持赣H臉上的皺紋,那些溝壑里仿佛也淌著金粒子。
指甲縫已經由酸脹變成刺痛,最后麻木了,速度慢下來。光線越發(fā)暗淡。弟弟趴在玉米上,已經睡著了,手里還攥著半粒玉米,嘴角掛著笑,像在做什么甜夢。
“慢些剝,日子長著呢?!蹦赣H說話時也不停手,玉米粒像金雨般落下。
夜深了,玉米山變小,筐滿了。玉米粒越堆越高,閃著金玉般溫潤的光澤。眼皮越來越沉重,母親對我說:“睡吧。明早繼續(xù)?!蔽遗郎洗?,聽見他們還在剝。燈光從門縫漏出一條線。
屋外,秋風刮過屋頂,掠過靜下來的田野,嗚嗚作響。整個村莊仿佛沉睡了。然而若側耳細聽,在沉沉的夜色里,分明有無數(shù)細微的“沙沙”聲,像秋蠶嚼食桑葉,從低矮的土墻院落里滲出來,此起彼伏。那聲音是大地母親懷抱里,最溫暖、最踏實的搖籃曲。
昏黃的燈光下,家家戶戶都在剝玉米。莊稼地靜了,村莊醒著,在無數(shù)盞昏黃的燈火下,在無數(shù)雙手的勞作中,整個村子涌動著無聲而又磅礴的生命力。
大人說,早剝完,早曬干,就能早一天拉到糧站賣掉,換回油鹽,換回布匹,換回我書包里急需的課本和鉛筆。那玉米粒像一絲微弱的希望,跳躍在鄉(xiāng)間小院里。這情景,讓我驀然想起峻青的慨嘆:“秋天,比春天更富有燦爛絢麗的色彩?!?/p>
夜深了,玉米芯在墻角堆成小山。父親把最后幾個玉米扔進筐里:“明早我趕早車去糧站。”
多少年過去了,那些掰玉米的清晨,那些剝玉米的夜晚,那秋夜的燈光,連同燈火里父母專注疲憊的臉龐,都如同窖藏的陳釀,在記憶深處愈發(fā)醇厚。
如今再回村里,玉米地早已用上了收割機,剝玉米也有了脫粒機,再也不用全家熬夜忙活。省力是真的省力,但那燈下圍坐的溫暖,那共同為一點微薄希望默默耕耘的滋味,那種在笨拙勞作中自然流淌的關切話語……那些雖然很累、很辛苦,在昏暗油燈下度過的夜晚,竟然成了我生命中最珍貴、最難忘的記憶。
如今想起那些秋夜,我才真正懂得兩篇課文的不同意境。歐陽修聽秋聲而生感慨,是文人的悲秋;而我們當年在玉米堆前的忙碌,卻是峻青筆下“秋色勝春朝”的最好印證。
秋風年年依舊,只是再也吹不散燈下的溫暖。
作者簡介:高石柱,筆名索水筆翁,河南省滎陽人,退休教師。愛好文學,筆耕不輟,近年屢有拙作發(fā)表在《鄭州文學》《大河文學》《中原作家》《今日作家》《鄭州日報》《當代鄉(xiāng)土作家》等刊物及《學習強國》、新華法治網、雷鋒志愿服務宣傳網、中國都市報都市報道、滎陽市新時代文明實踐中心以及滎陽融媒體等網絡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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