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文包里帶個馕,就是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檢察院干警翻山越嶺一整天的底氣?!”緢笥浾邚堈軘z
車在帕米爾高原的盤山路上蜿蜒前行,窗外是蒼茫的戈壁與雪山。記者問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下稱“塔縣”)檢察院干警鄭玉花:“我們今天要去的地方很遠,您包里裝了什么?”
“3個馕、1包干果,還有1個保溫杯。”鄭玉花笑了笑,掰開一半馕遞過來,“要不要嘗嘗?雖然干了點,但挺香的?!蹦氢钨|(zhì)地堅硬,嚼在嘴里帶著一股質(zhì)樸的麥香。鄭玉花又分給同車的司機和同事,自己就著保溫杯里的茶水小口吃著:“路上找不到吃飯的地方,喝點熱的,胃里踏實。”
這一天,檢察官要走訪牧民,對公益訴訟案件開展“回頭看”,同時做普法宣傳,行程上百公里,海拔起伏之間,氣溫從近30℃跌至冰點。而鄭玉花拿的公文包里,除了案卷材料、普法手冊,就只剩下這些最簡單也最耐放的食物——原以為這3個馕只是她路上的零食,沒想到,卻是她一整天的正餐。
甘肅姑娘成了“馕”檢察官
大眼睛、高鼻梁,記者起初以為鄭玉花是少數(shù)民族?!拔沂菨h族人,今年是我來塔縣工作的第15年,說話、氣質(zhì)都被‘馕’化了?!编嵱窕ㄐχf。
鄭玉花祖籍甘肅,高中時隨父母搬到了新疆,大學畢業(yè)后考入塔縣檢察院。說起當初的選擇,鄭玉花至今仍覺得有些機緣巧合。在喀什時,她聽說塔縣是12個縣市中海拔最高、最偏遠的地方,但也流傳著“工資高、休假時間多、工作輕松”“一年工齡算一年半”的說法?!拔揖褪锹犘帕诉@些才報考的。”說起往事,鄭玉花忍不住自嘲。
剛來時,塔縣條件遠不如現(xiàn)在。從喀什到塔縣,得上午九點去客運站坐大巴,一路顛簸到晚上六七點,一整天幾乎全耗在路上。直到2023年,塔縣機場才通航。后來,鄭玉花在這里結婚生子,漸漸扎下了根、安了家。鄭玉花也曾想過離開:“高原反應不是鬧著玩的?!钡€是留了下來。
如今,鄭玉花成了院里的辦案骨干,今年是她在這兒工作的第15個年頭,身邊的同事?lián)Q了一批又一批?!拔矣X得自己的能力和平原地區(qū)檢察機關的同事比還有差距。有時候也想偷會兒懶、輕松一點,但案子還得一件件辦,不會的就多請教,一點點學?!蹦壳?,鄭玉花在塔縣檢察院負責民事、行政和公益訴訟檢察業(yè)務。僅今年1月至8月,她就參與辦理了公益訴訟案件37件、民事檢察案件12件,完成行刑反向銜接22件,還為農(nóng)民工追回欠薪72.48萬元。下一步,鄭玉花打算借助大數(shù)據(jù)模型,辦理一批工傷保險監(jiān)督案件。
這些案件背后,是一個個真實的人生。這些農(nóng)民工有來自四川、甘肅等地的“塔漂”,也有不懂漢字的塔吉克族牧民?!昂芏嗳烁苫罹涂靠陬^約定,干完活找不到老板了,我們就得幫著追。”鄭玉花說。有一次,塔吉克族老人從很遠的地方騎馬來到檢察院,就為了送自家打的馕和酸奶表達感謝,她每次說起都忍不住眼眶發(fā)紅。
“我們常說,塔縣的牦?!鹊氖潜ㄋ?,吃的是天然草,拉的是六味地黃丸’,是上天賦予帕米爾最珍貴的禮物。”鄭玉花說,以前看電影《冰山上的來客》,覺得自己就像“山下的來客”,沒那么偉大,但時間久了,她越來越被這里的冰川、牛羊和一草一木打動,漸漸把塔縣當成了自己的家鄉(xiāng)。
一步步丈量出來的高原檢察公益訴訟
雖然鄭玉花開玩笑說“這是一個光躺著都很累的地方”,可干起工作來,她卻比誰都拼。
位于塔縣的慕士塔格峰被譽為“冰山之父”,海拔7546米,冰川總面積達377平方公里,是重要的生態(tài)屏障。記者和檢察官一行從海拔4200米起步,一直攀至海拔4688米的冰川邊緣,鄭玉花一度兩眼發(fā)黑、幾乎跌倒,硬是堅持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目標位置。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鄭玉花就投入到工作中——摸排公益訴訟線索。
隨著慕士塔格峰旅游越來越熱,游客增多,安全隱患日益凸顯。細心的鄭玉花發(fā)現(xiàn),一處觀景臺的木棧道出現(xiàn)幾處裂縫,支撐結構也有些松動,且綠弓湖邊沒有設置有效的防護欄和警示牌,水深坡陡,有發(fā)生安全事故的隱患。
回到檢察院后,鄭玉花與同事迅速整理材料,依法啟動公益訴訟程序,督促相關單位修復棧道、加裝防護欄和警示標志,并持續(xù)跟蹤整改進展。
高原上的公益訴訟,是檢察官們一步步用腳丈量出來的。紅其拉甫河是附近200多名牧民和護邊員的“生命河”,也是提孜那甫鄉(xiāng)的夏季牧場。檢察官在履職中發(fā)現(xiàn),吾甫浪溝段因化糞池檢查井管網(wǎng)破裂污水外溢,流入紅其拉甫河。
“河流被污染不僅威脅水體安全,還直接影響下游農(nóng)牧民的生產(chǎn)生活用水,以及牲畜和野生動物的飲水安全?!编嵱窕ㄕf,但辦案困難接踵而至。吾甫浪溝,塔吉克語意為“死亡之谷”,這里冬季風雪狂暴,夏季洪水洶涌,要抵達該地,必須翻越8座海拔5000米以上的雪山達坂(指高山頂峰),蹚過10多條冰河,穿越一片又一片亂石灘。
為了進一步取證,塔縣檢察院副檢察長魯提甫拉·木太力甫帶著干警由車換馬,再換牦牛,一路顛簸進入吾甫浪溝。在零下20攝氏度的嚴寒中連續(xù)蹲守3天后,他們終于成功取到水樣送檢、完成現(xiàn)場調(diào)查。“回到車上才發(fā)現(xiàn),我們穿的厚鞋早已結冰,腳指頭凍得發(fā)紫,完全沒了知覺?!币幻麢z察官心有余悸,“再久一點腳可能就要廢了?!?/p>
事后,塔縣檢察院召開公開聽證會,并向相關行政機關制發(fā)檢察建議,推動整改落實。
當然,公益訴訟也有溫暖的一幕。在庫科西魯克鄉(xiāng),檢察官發(fā)現(xiàn)一棵105歲的野生杏樹被電線纏繞,電鋸還掛在枝頭,樹皮也被牲畜啃得斑駁不堪?!斑@是我們村的‘幸福樹’,但不知道該怎么保護?!贝迕窆披惐缺日f。
“看到電鋸掛在樹上,我心里一緊?!睓z察官吐爾蓀江·斯麥提說。他們立即協(xié)助村民清理周圍柴火、排除隱患,并召開聽證會,依法向相關部門制發(fā)檢察建議。
檢察官助理古力那孜·亞力坤說:“圍繞古樹保護,我們依照《古樹名木保護條例》,對縣域內(nèi)8棵掛牌古樹全部‘問診’了一遍,并將線索立案調(diào)查。跟著團隊深入鄉(xiāng)村勘查古樹,親眼看到法律條文轉(zhuǎn)化為實際行動后,我更加堅定了用法治守護高原生態(tài)的決心。”
“檢察官來了,古樹又活過來了。”當?shù)剞r(nóng)牧民這樣說。
他鄉(xiāng)作故鄉(xiāng)
“原本只打算待一陣子,沒想到一晃眼好像要待上一輩子。”時間久了,鄭玉花學會了騎馬,跟著牧民季節(jié)轉(zhuǎn)場,習慣了牧民家的氈房,甚至一日三餐只有馕和奶茶。“我們出去辦案也一樣,帶個馕、背壺水,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當事人住得分散,方圓百里可能只有一兩戶,經(jīng)常得靠村干部帶路才找得到。就像這次去冰川,我包里就塞了3個馕。這兒地方大、路遠,意外情況多,有備無患?!编嵱窕ㄕf。
他鄉(xiāng)作故鄉(xiāng),這是塔縣檢察人的真實寫照。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檢察院喀什分院副檢察長張宏南感嘆:“塔縣檢察院人數(shù)較少,辦案水平與平原地區(qū)檢察院相比偏弱,喀什檢察分院每年都由副檢察長帶隊,蹲點指導一段時間,集中辦理一批‘四大檢察’案件,提升基層辦案能力?!睘榱藥椭嵘删瘶I(yè)務能力與辦案水平,喀什檢察分院自今年1月起,選派骨干干警來塔縣支援業(yè)務工作。每批同志支援周期為6個月。首批4位同志剛完成任務不久,目前第二批力量也已到崗,接續(xù)開展相關工作。
“雖然塔縣屬于喀什地區(qū),但與市區(qū)在海拔、氣候上都有很大差別,有些從喀什第一次來塔縣的人也不適應,只能氧氣罐不離手?!笨κ矙z察分院第七檢察部副主任宋爍說。
自2020年以來,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檢察院持續(xù)開展“雪山冰川保護”檢察公益訴訟專項行動。塔縣檢察院深入高原摸排線索,針對冰川附近垃圾填埋污染等問題制發(fā)檢察建議,消除生態(tài)威脅;聯(lián)合河長辦構建三級河湖長體系,68名河長常態(tài)化巡河,2025年清理違規(guī)建筑6處,整治非法采砂點,保障了冰川融水水源安全。
在喀什檢察分院指導下,塔縣檢察院還與阿克陶縣檢察院組成聯(lián)合調(diào)研組,深入喀拉庫勒湖、慕士塔格冰川公園實地勘查,采集數(shù)據(jù)、排查風險,并簽署跨區(qū)域協(xié)作協(xié)議。
除了本地的“傳幫帶”,“外部輸血”也同樣重要。2023年底,廣東省深圳市檢察院成立“援塔工作組”,赴塔縣開展業(yè)務援建。初來乍到,工作組中的3名成員不同程度出現(xiàn)頭痛、頭暈、耳鳴、乏力、難以入眠等癥狀?!叭毖?、干燥,大家每晚都會被渴醒,早上起床還會流鼻血?!惫ぷ鹘M成員說。當?shù)貦z察干警克服高寒高反和人員緊缺等困難,毅然選擇了堅守、付出和奮斗。有的干部和愛人、孩子長期兩地分居,半年見不到一次面;有的人駐村期間遭遇大雪封山……
“我們深深為他們無怨無悔扎根邊疆的精神感動,也希望盡一份綿薄之力?!惫ぷ鹘M成員由衷地說。他們以支持起訴、虛假訴訟監(jiān)督等為重點,從辦案理念、辦案模式、辦案思路、辦案方式等全方位相互交流學習、共促進步。
一切為了把人留下
塔縣檢察院,這個僅有十幾人的小檢察院,也讓最高人民檢察院第16期巡講支教團深受觸動。2024年7月,這支專攻公益訴訟團隊的到來,被塔縣檢察院干警稱作“及時雨”——不只是知識的傳遞,更如荒漠中的清泉,“解了渴,也答了惑”。
巡講團很快讀懂了這片土地的沉默與艱難:塔縣地廣人稀,取證困難、技術有限,案件推進步履維艱。于是,一個“公益訴訟業(yè)務交流群”悄然建起。屏幕那端,是“帶不走的老師”;屏幕這邊,是再也斷不開的牽掛。
“這一站,是我們?nèi)套哌^的海拔最高的土地之一。我的血氧一度跌到80,只能靠著鼻吸持續(xù)供氧?!弊罡邫z公益訴訟檢察廳二級高級檢察官助理寧中平說,“從維穩(wěn)到發(fā)展,從民族團結到文化交融,每一項工作,靠的都是心血。條件再苦、人再少,塔縣檢察院同事們的眼里也有光。無論從哪里開始聊,最終總能回到公益訴訟——那是他們的信念,也是他們的鄉(xiāng)愁?!?/p>
有檢察官笑著調(diào)侃,大家多少也染上了一點“高原病”,但這些卻沒有成為他們離開的理由。塔縣檢察院黨組書記、副檢察長凡艷峰說:“我們所做的一切,說到底就是為了把人留下。不是為了留下誰,而是讓每一個選擇這里的人都能被看見、被支持、被珍惜?!?/p>
8月的塔縣,晚上10點天才開始黑,轉(zhuǎn)瞬卻已寒意襲人。采訪接近尾聲,記者躲進院里一座溫室棚,西紅柿正紅,西瓜漸熟,更遠的棚中還有幾只大鵝在悠閑地踱步——像極了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在蒼茫天地間頑強地綻放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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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檢察日報·要聞版 作者:劉亞 張立恒 李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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