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月間，臺北士林官邸的燈火徹夜未熄。蔣介石在書房踱步，桌上擺著一份新到的情報：白崇禧已抵臺并暫住陽明山。檔案夾最下方夾著一句批示——“先留其用，后圖解決”。從這一刻起，白崇禧與蔣氏父子的危險博弈正式拉開帷幕，再無回頭之路。

白崇禧剛到臺灣時情緒復(fù)雜。一方面，他帶來十幾箱私人文件，仍幻想“以桂系舊部為骨干，待機反攻”；另一方面，又清楚自己已經(jīng)被困在孤島。蔣介石安排的“戰(zhàn)略顧問委員副主任委員”只是吉光片羽的虛銜，實權(quán)已被層層抽空。白每每翻看軍裝袖章，總會苦笑：“四星又奈何？無兵一槍難鳴?！?/p>

吊詭的是，白崇禧初期的處境并不算最糟。臺灣當局需要他牽制遠在紐約的李宗仁，還需要他安撫在臺桂系舊部。蔣介石對外表示“健生仍是老朋友”，對內(nèi)卻下令保密局成立“Z案小組”，代號“老妹子”。小組長谷正文每日在筆記本上記錄白的行蹤：何時外出、接觸何人，甚至記錄他用的雪茄品牌，可謂滴水不漏。

1952年初春深夜，幾名陌生面孔闖進白宅，翻箱倒柜，連地板也被撬開。白崇禧握著電話質(zhì)問蔣經(jīng)國，電話那端卻先傳來短促的笑聲：“健公，家父說，這是必要的安全檢查?！彪娫拻鞌啵壮珈聊季?，只留下一句低語：“逼宮舊帳，原來還在。”自此，他外出次數(shù)驟減，常以抄經(jīng)、練字消磨時光。

有意思的是，白崇禧在臺灣最活躍的一段日子，卻與政治無關(guān)。1960年前后，以圍棋、打獵、清真聚會為主題的“小圈子”悄然形成，成員包括于右任、張道藩等政壇老臣。眾人多在白宅品茗對弈，偶爾也隨白去花蓮山林射獵。一次圍獵后，同行鄉(xiāng)長林意雙當場殞命，原因是軌道車失控墜谷。特務(wù)局事后匆匆封鎖現(xiàn)場，連檢察官都被拒之門外。外界只知道林氏父子身亡，卻不知道白崇禧原本坐在那輛車的后座。劫后余生，他對副官冷聲一句：“槍林彈雨都過來了，這算什么?！备惫俨桓一卦挘荒苡樣樀攸c頭。

暗殺失敗并未讓“Z案小組”收手。谷正文旋即改變策略，把目光放到白崇禧的生活圈。妻子馬佩璋病逝后，白性情大變，深夜常到淡水小飯館獨飲，半醉半醒地揮筆寫回憶錄。也是在這段日子，他認識了負責巡診的張姓護士。張小姐二十出頭，信奉天主教，對這位鬢發(fā)灰白的將軍充滿同情。經(jīng)過數(shù)月接觸，兩人關(guān)系從醫(yī)護延伸到親密；白崇禧身邊的好友揶揄，卻也明白這段忘年戀填補了他心里的空洞。

“你身體差，別只喝藥酒?！睆埿〗汔止尽０壮珈Υ穑骸斑@藥酒是救命方子。”對話再普通不過，卻決定了結(jié)局。保密局掌握此情報后，聯(lián)系白的御用醫(yī)生賴少魂。賴醫(yī)生起初猶豫，谷正文一句“蔣總統(tǒng)要你多照顧將軍”讓他再無退路。處方里的補益藥量被悄悄加重，附送的兩味“助興粉”更是重手。白崇禧每日將藥材浸入高粱酒，顏色愈見深褐，他卻自覺精力旺盛，頻頻外出與張小姐會面。

1965年7月，李宗仁攜夫人跨越羅湖橋回到大陸，成為北京賓館座上客。新華社播發(fā)照片的當天，蔣介石狠狠摔碎一只青花瓷杯——白崇禧價值盡失。府院的氣氛驟然轉(zhuǎn)冷，“Z案”進入最后階段。谷正文得到的命令是：“務(wù)必干凈，別留麻煩?！?/p>

1966年12月1日晚，白宅燈火亮至深夜。張小姐照例夜宿，賴醫(yī)生下午新送的藥酒被放在床頭柜。翌晨七點，副官久敲無應(yīng)，破門而入時只見白崇禧赤身俯臥，周身呈古銅色，張小姐與藥杯均不知所蹤。副官立即報告，又被命令封口。當天午后，保密局人員搬走白崇禧全部私人文件，連帶十幾卷回憶錄錄音帶也一起收走。

死訊傳出，臺灣政壇表現(xiàn)出詭異的靜默。葬禮規(guī)格被定在“四星上將”以下、上將以上的尷尬區(qū)。訃告只有一句“因病逝世”。蔣介石在總統(tǒng)府對心腹揮手：“此事到此為止。”媒體僅用短短百余字報道，未給任何猜測空間。

然而坊間傳聞四起。第一種說法：白崇禧服藥過量，猛藥傷肝，猝死。第二種說法：張小姐被特務(wù)威脅，換酒下毒后潛往日本。第三種說法更離奇，稱尸體浮現(xiàn)青綠色乃遭慢性砷毒。沒有人能給出實錘，保密局的檔案至今塵封。唯一可知的，是白崇禧的確曾經(jīng)躲過至少兩次暗殺，卻最終倒在自己信任的藥酒旁。

白崇禧去世后三天，李宗仁在北京西山聽到消息，表情復(fù)雜。他對隨員淡淡一句：“他始終沒跳出蔣的掌心?！毖粤T沉默良久。據(jù)說同年冬，周恩來總理與黃紹竑聊天時提到白崇禧，只用八個字評價：“才智過人，謀國不足?！焙茈y說這是批評還是惋惜，但語氣中并無幸災(zāi)樂禍。

值得一提的是，白崇禧留下的大量手稿原本足以重塑桂系史料。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曾對他進行128次口述訪談，錄音帶散失過半，出版時刪去了大量敏感內(nèi)容。學(xué)界推測，其中可能涉及國共兩黨秘密接觸、廣西自治方案、以及白崇禧對蔣介石的真實觀感。由于材料缺失，后人只能通過零散筆記和與會者回憶去拼湊當年原貌。

白崇禧一生險象環(huán)生，北伐、逼宮、武漢會戰(zhàn)、衡陽保衛(wèi)戰(zhàn)，每一次都身踏浪尖。晚年退居臺灣，本應(yīng)享受榮譽，卻被仇怨和權(quán)謀牢牢捆住。若說他是蔣介石的政敵，更像半生糾纏的“備用棋”。棋局結(jié)束，棋子被棄，過程之殘酷遠甚戰(zhàn)場。

73歲的“小諸葛”死得倉促，死因至今眾說紛紜；檔案塵封，證人散佚，歷史學(xué)者恐怕很難再找到確鑿證據(jù)。可以確定的只有一點：在那個暗流洶涌的年代，個人的精明再高，也難敵體制機器的深謀遠算。對白崇禧而言，算無遺策的結(jié)局，終究是一句空。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