刪掉他微信的時候，我正在公司的茶水間等咖啡。手機屏幕亮著，他的頭像就在那里——還是二十年前那張，穿白襯衫站在大學圖書館門口。我盯著看了一會兒，按下刪除，沒什么感覺。就像扔掉一件舊衣服，你以為會不舍，實際上只是覺得早該這么做了。

那天晚上我加班到九點多，回家路上去超市買了盒裝沙拉和一瓶紅酒。47歲的好處是，你不必再向任何人解釋為什么晚餐只吃這些。電梯里遇到樓下的張?zhí)?，她問我最近怎么樣，我說挺好的。她看著我手里的紅酒，欲言又止，最后只說了句"注意身體"。我知道她想說什么——一個離婚十年的女人，獨居，晚上喝酒，聽起來總有些凄涼。但我真的覺得挺好的。

開門的時候發(fā)現地上有張名片。物業(yè)的工作證，背面用圓珠筆寫著：林女士，有位先生找您，說是老朋友。我在門口站了半分鐘，然后把名片撕了扔進垃圾桶。這個城市這么大，總有些人會消失，也總有些人會突然出現。我已經過了會因此慌張的年紀。

第二天下午，秘書說有人送了花來。我正在改方案，頭也沒抬地說放那兒吧。等忙完抬頭，看到辦公桌上那束白玫瑰，心里咯噔一下。二十多年了，記憶這種東西真奇怪，它會在某個瞬間突然變得具體——那年他追我的時候，每周五都會送白玫瑰，因為我說過紅玫瑰太俗氣。

卡片上只有四個字：我在樓下。

我沒下去。繼續(xù)開會，改方案，給客戶打電話。六點下班的時候，秘書小心翼翼地說，那位先生還在樓下。我說讓保安處理。她愣了愣，說好的。

電梯下行的時候我在想，他到底想要什么。當年分手時他說的那些話我都記得——你太要強了，跟你在一起太累，我需要一個更溫柔的人。后來聽說他娶了個小學老師，生了兩個孩子，日子過得平淡安穩(wěn)。我沒嫉妒過，真的沒有。我只是偶爾會想，如果當年我愿意妥協(xié)一點，會不會不一樣。但這種假設沒意義，我從來不是會妥協(xié)的人。

走出大樓，他果然在那里。站在秋天的梧桐樹下，穿著深灰色夾克，頭發(fā)有些白了?？吹轿页鰜?，他走過來，張嘴想說什么，我直接從他身邊走過。他跟上來，聲音有些急："林薇，我們談談好嗎？"

我停下來，轉身看著他："談什么？談你當年是怎么嫌棄我的？還是談你現在的婚姻出了什么問題？"

他的臉色變了變："我離婚了。"

"所以呢？"我真的不明白，"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他說想請我吃飯。我拒絕了。他說那就喝杯咖啡。我看了看表，說我有約。他問能不能改天，我說不能。然后我打車走了，留他一個人站在那里。

車開出去很遠，我才發(fā)現手在發(fā)抖。不是因為還愛他，而是因為憤怒。憑什么？憑什么他可以在想要的時候出現，在不需要的時候離開？憑什么要我配合他的人生節(jié)奏？

那天晚上我喝了大半瓶紅酒。醉得不輕的時候給閨蜜小敏打電話，她聽我說完，沉默了一會兒，問我：你還恨他嗎？

我說不恨。真的不恨了。

她又問：那你為什么這么生氣？

我說不出來。掛了電話，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落地窗外是這個城市的夜景，萬家燈火，每一盞燈下都有不同的人生。我用了二十年，從那個為了愛情可以犧牲一切的女孩，變成現在這個誰也傷害不了的女人。我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但他的出現讓我意識到，有些傷口從來沒有真正愈合，只是結了痂而已。

第三天早上，物業(yè)打電話說那位先生又來了，還帶了早餐。我說讓他回去，以后不要再讓他上來。物業(yè)經理說好的，但語氣有些猶豫，大概覺得我這個人太冷血。

他連續(xù)來了一個禮拜。每天早上在樓下等，晚上也在。我該上班上班，該加班加班，當他不存在。同事們都知道了，開始對我指指點點。有人說這男人挺癡情，有人說肯定另有企圖。我什么都沒解釋，也不想解釋。

第八天，他終于按了門鈴。是周六下午，我剛洗完頭，穿著家居服，臉上敷著面膜。開門看到他，我都懶得驚訝："你怎么上來的？"

"跟送外賣的一起進來的。"他說，然后就那樣看著我，眼神里有我說不清的東西，"林薇，我真的想彌補。"

我摘下面膜，覺得這場景荒唐得可笑："彌補什么？彌補你當年的離開？還是彌補你現在的孤單？"

他低下頭："我知道錯了。"

"知道錯了。"我重復這句話，突然覺得好笑，"你知道我這些年怎么過來的嗎？你知道我離婚的時候有多狼狽嗎？你知道我一個人在這個城市打拼有多難嗎？現在你過來說一句知道錯了，就可以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打斷他，"是想讓我感動，然后重新接納你？還是想證明當年的選擇是錯的，現在回來糾正？"

他抬起頭，眼睛有些紅："我只是想好好愛你一次。當年的我太幼稚，不懂得珍惜。現在我想......"

"晚了。"我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聲音很輕，但很堅定，"真的晚了。我用了二十年才學會不需要任何人。你現在來說想愛我，對不起，我已經不需要了。"

他站在門口，一動不動。我慢慢關上門，聽到外面?zhèn)鱽硭穆曇簦?那你過得開心嗎？"

我靠著門板，閉上眼睛。過得開心嗎？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些路走遠了就回不去了，有些人錯過了就是一輩子。47歲的我終于明白，所謂的彌補，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自私。他想彌補的，從來不是我，而是他自己的遺憾。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聽著外面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我打開紅酒，給自己倒了一杯。窗外又是黃昏，天邊的晚霞很美，美得讓人想哭。但我沒哭，只是靜靜地坐著，直到夜色完全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