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基輔骯臟的密室到迪拜光鮮的摩天大樓，一個將加密貨幣兌換為現(xiàn)金的平行銀行系統(tǒng)正匿名運作，極易被不法分子利用。

理查德?桑德斯（Richard Sanders）是全球頂尖的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業(yè)務專家之一。借助這類業(yè)務，任何擁有匿名加密貨幣錢包的人，都能在不接觸主流銀行系統(tǒng)的情況下，兌現(xiàn)巨額資金。圖片來源：貝瑟尼?雷（Bethany Rae）

我們剛駛入烏克蘭利沃夫的汽車站，城市的防空警報就開始鳴響。我和美國退伍軍人理查德?桑德斯（Richard Sanders）從基輔出發(fā)，歷經八小時車程抵達這里。桑德斯一直在這片飽受戰(zhàn)爭蹂躪的土地上來回奔波，收集數(shù)字情報。

桑德斯是烏克蘭國家警察局的志愿者，該機構對俄羅斯特工通過加密貨幣獲取報酬的情況日益擔憂。

桑德斯拎起他的迷彩行李箱，里面裝著偽裝成車鑰匙的隱藏攝像頭、用于掃描酒店房間竊聽設備的探測棒，以及以防空襲的多套止血帶。他身上還帶了一疊現(xiàn)金，iPhone 里的數(shù)字錢包也存有加密貨幣。

編輯給我的指示很明確：一旦收到無人機或導彈來襲的警報，立即尋找防空洞。于是我攔了一輛出租車，前往地圖上最近的防空掩體。但桑德斯還有更緊迫的事情要做。

“抱歉得先丟下你，” 他說，“下班前我還有幾個目標要對接?！?/p>

他的目標隱藏在烏克蘭龐大的影子金融體系中 —— 在這里，不計其數(shù)的加密貨幣被兌換為實體現(xiàn)金，反之亦然，過程中幾乎無需回答任何問題，也不受任何監(jiān)管。他不想浪費時間，要抓緊完成戰(zhàn)略性的加密貨幣購買。

我來到烏克蘭，正是為了會見桑德斯。他是這類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業(yè)務的頂尖專家之一。這類業(yè)務不僅在烏克蘭激增，在香港、多倫多、伊斯坦布爾、迪拜等全球多個城市也迅速蔓延。

這些服務讓加密貨幣用戶能兌現(xiàn)巨額資金，既無需接觸主流銀行系統(tǒng)，也不受其針對有組織犯罪、人口販賣或外國破壞活動相關 “臟錢” 的防護措施約束。

和越來越多的研究人員一樣，桑德斯認為，這種日益頻繁的 “匿名加密貨幣與現(xiàn)金兌換” 行為，正對數(shù)十年來構建的全球反洗錢體系構成嚴重威脅。

“如果存在這種完全無需任何核查的資金轉移方式，就等于為無上限的犯罪提供了便利，” 桑德斯說，“我做夢也沒想到，我們如今會身處這樣的境地?！?/p>

桑德斯帶我走進了這個新的金融地下世界。我們走訪了十幾個監(jiān)管寬松的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網點 —— 從基輔骯臟的密室到阿聯(lián)酋摩天大樓高層的精致辦公室。在這些地方，我目睹了超過 13 萬美元（約合 19.95 萬澳元）的交易過程：運營商幾乎不要求出示身份證明，有一次甚至公然討論如何處理臟錢。

與合作記者一起，國際調查記者聯(lián)盟（ICIJ）采訪了十幾位加密貨幣專家和執(zhí)法官員。他們均對這個 “平行銀行系統(tǒng)” 的興起深表擔憂 —— 該系統(tǒng)常以匿名方式運作，極易被濫用。

這個新的金融體系成功規(guī)避了監(jiān)管機構和執(zhí)法部門的管控。加密貨幣地址（相當于銀行賬號）的有效匿名性，以及稀缺的客戶信息，都給調查工作帶來了阻礙。

“看到通過這些網點流轉的資金規(guī)模，真是令人震驚，” 克里斯特爾公司（Crystal）首席情報官尼克?斯馬特（Nick Smart）說。該公司專門分析記錄大多數(shù)加密貨幣交易的公共賬本（即區(qū)塊鏈）。“我們不知道誰在使用這些服務，也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词褂谩！?/p>

斯馬特帶領團隊在兩年內收集了五大洲數(shù)百家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網點的情報。僅去年一年，團隊就發(fā)現(xiàn)香港的這類 “現(xiàn)金兌換點” 處理的加密貨幣交易總額至少達 25 億美元。

斯馬特表示，這類業(yè)務雖有合法用途（如匯款），但 “對犯罪分子來說堪稱完美場所 —— 沒人會追問任何問題”。

我們的調查還發(fā)現(xiàn)，邁阿密、華盛頓、紐約、蒙特利爾和倫敦等地存在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的快遞服務 —— 這類服務通常通過即時通訊軟件 Telegram 對接，承諾派遣快遞員攜帶現(xiàn)金包裹，以換取客戶的加密貨幣。

有時，這些服務會為愿意收取實體現(xiàn)金的客戶提供溢價。反洗錢專家表示，這是一個危險信號，表明某個組織持有大量現(xiàn)金，且希望不通過銀行就能脫手。

本報道是《硬幣洗錢場》（The Coin Laundry）調查項目的一部分。該項目由國際調查記者聯(lián)盟牽頭，聯(lián)合了 35 個國家的 113 名記者（包括《澳大利亞金融評論》記者）共同開展。調查揭露了加密貨幣行業(yè)如何從非法資金流動中獲利，卻讓大多數(shù)受害者求助無門。

一個 “充斥著騙子和江湖郎中” 的行業(yè)

理查德?桑德斯是新澤西州人。2023 年初，他在為烏克蘭警方提供加密貨幣調查培訓后，搬到了烏克蘭定居。圖片來源：尤爾科?迪亞奇申（Yurko Dyachyshyn）

從技術層面而言，加密貨幣交易雖會留下可追溯的公共記錄，但加密技術讓創(chuàng)建匿名金融賬戶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容易。

桑德斯及其他受訪專家表示，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網點正是在這種金融保密性中蓬勃發(fā)展。

一種日益常見的情況是：調查人員追蹤非法資產流向匿名加密貨幣錢包，但無法確定錢包所有者，也無法扣押資產。官員們表示，由于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服務使用的加密貨幣地址，其所有權往往不為執(zhí)法部門所知，因此當洗錢者通過這類服務兌現(xiàn)資金時，非法加密貨幣轉移的追蹤工作往往會陷入僵局。

桑德斯對犯罪分子使用匿名加密貨幣錢包的行為深惡痛絕，有時會在社交媒體上情緒失控地抨擊行業(yè)參與者 —— 包括大型區(qū)塊鏈分析公司。他稱這個行業(yè) “充斥著騙子和江湖郎中”，他們更關心盈利，而非識別犯罪錢包地址。

這種憤怒在一定程度上推動著桑德斯這項看似不切實際的使命：逐一收集這些地址，揭露其所有權。通過在盡可能多的現(xiàn)金兌換點進行面對面交易，他收集數(shù)字收據(jù)，為調查人員提供這些寶貴信息。然而，桑德斯正與洶涌的匿名浪潮作斗爭。

“在戰(zhàn)場環(huán)境中，我反而感覺更有掌控力，” 桑德斯說，“但在這個行業(yè)，完全是無政府狀態(tài)?！?/p>

加密貨幣誕生于近 20 年前，部分初衷是創(chuàng)建一種不受政府監(jiān)管的自由意志主義貨幣形式。我和國際調查記者聯(lián)盟合作伙伴走訪的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網點，展現(xiàn)了這一發(fā)展的一個合乎邏輯的終點：在這個世界里，傳統(tǒng)的反洗錢防護措施，正遭到一個政治影響力強大、掌握著改變世界技術的行業(yè)公然挑戰(zhàn)。

紐約布魯克林地區(qū)檢察官辦公室加密貨幣部門負責人、檢察官阿洛娜?卡茨（Alona Katz）告訴我，她的團隊不斷追蹤俄羅斯語詐騙受害者被盜的畢生積蓄，通過區(qū)塊鏈分析發(fā)現(xiàn)，這些資金最終流向了烏克蘭的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服務。但之后往往會陷入僵局 —— 分析工具無法提供更多關于這些網點的信息，比如具體運營企業(yè)、街道地址或任何聯(lián)系方式。卡茨說，這使得受害者資金幾乎不可能追回，“接下來，我們只能打電話給受害者，告知他們這個壞消息?！?/p>

并非只有桑德斯一人在努力讓這些現(xiàn)金兌換點曝光。在烏克蘭同行的日子里，他的情報收集工作從未停歇。但與他相處的時間越久，對這個行業(yè)的了解越深，我就越忍不住覺得，他的使命可能是徒勞的。

“加密貨幣世界就像秋日的森林”

理查德?桑德斯在利沃夫。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網點通常標有 “T”（代表泰達幣）和 “B”（代表比特幣）的標志。圖片來源：尤爾科?迪亞奇申（Yurko Dyachyshyn）

桑德斯是新澤西州人。2023 年初，他在為烏克蘭警方提供加密貨幣調查培訓后，搬到了烏克蘭定居。從遠處看，他與基輔街頭常見的其他身著森林綠制服的警察和安保承包商沒什么兩樣 —— 工裝褲、帶拉鏈口袋的速干襯衫，再加上一副奧克利（Oakley）運動太陽鏡，這身裝扮極具迷惑性。但湊近一看 —— 比如他戰(zhàn)術背包側面貼著的卡通人物波拉特（Borat）“非常好”（Very Nice）貼紙 —— 就會發(fā)現(xiàn)他自成一派。

即便這些喜劇元素，也凸顯了他對加密貨幣犯罪的癡迷。據(jù)悉，2020 年，桑德斯打扮成波拉特和泰勒?斯威夫特（盡管留著濃密的黑胡子），使用假名和偽造身份證在各大加密貨幣平臺開戶。這一行為旨在揭露一個嚴重的潛在漏洞：無論偽裝多么荒謬，任何人都能繞過驗證協(xié)議獲取加密貨幣賬戶。他特別點名了加密貨幣交易所庫幣（KuCoin）的 “客戶身份驗證”（KYC）流程。

“現(xiàn)在，任何人都能在沒有身份證的情況下登錄庫幣，隨意選擇姓名和身份證號碼，就能通過一級驗證 —— 這根本不是客戶身份驗證，” 桑德斯在 2020 年接受加密貨幣媒體 BraveNewCoin 采訪時表示。

當時，庫幣對桑德斯的說法予以否認，但今年該公司向美國當局認罪，承認未能進行適當?shù)目蛻艉瞬?。美國司法部表示，庫?“未能實施有效的反洗錢和客戶身份驗證程序，公然違反了美國反洗錢法”。

在烏克蘭定居后，桑德斯開始關注遍布該國城市的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網點。這些網點中，有些是單一地點的小型運營機構，有些則屬于擁有復雜數(shù)字基礎設施支持的全國性連鎖品牌。

桑德斯最擔心的并非這些服務的存在，而是它們運作時的高度匿名性。專家表示，盡管加密貨幣地址和交易在技術上可在區(qū)塊鏈賬本上查看，但絕大多數(shù)加密貨幣地址仍是一串有效的匿名字母和數(shù)字組合 —— 即使用最先進分析工具的執(zhí)法人員也無法識別其所有者。

世界各國政府普遍沒有自己的加密貨幣追蹤工具（這類工具對相關調查至關重要），而是依賴區(qū)塊鏈分析公司提供的軟件。這使得執(zhí)法人員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私營部門的工具，以及這些工具所包含的數(shù)據(jù)質量，才能弄清楚哪些加密貨幣錢包地址屬于誰。

如果犯罪資金最終流入未知地址，即使是最資深的調查人員，也往往難以追回這些資金。這是桑德斯最關注的問題之一：如果這些數(shù)據(jù)工具未能正確標注犯罪集團或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網點所屬錢包地址的所有權，那么在無數(shù)資金流入這些地址的調查中，這些工具實際上毫無用處。

“如果不標注，你就不知道它是什么，” 桑德斯在談到加密貨幣地址時說，“所以如果你不知道某個地址關聯(lián)著什么，就不能認定它是干凈的。但這正是這個行業(yè)的默認做法?！?/p>

十幾位執(zhí)法部門的專家和網絡犯罪專家表示，分析工具往往無法識別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服務所使用地址的所有權。

部分問題在于，只需點擊一個按鈕，就能迅速生成新的匿名加密貨幣地址。

“加密貨幣世界就像秋日的森林，” 分析公司 TRM Labs 的尼克?弗諾（Nick Furneaux）說。他撰寫過關于區(qū)塊鏈取證的書籍?！澳闩囊粡堈掌^一秒鐘再拍一張，畫面就已經變了 —— 樹葉落了，樹枝被風吹動了，” 他告訴國際調查記者聯(lián)盟。

桑德斯自己也不得不依賴他一直抨擊的、快速發(fā)展的私人分析行業(yè)所維護的工具。除此之外，他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輸入和繪制他收集的眾多加密貨幣地址。據(jù)三位了解這些數(shù)據(jù)的知情人士透露，桑德斯已向區(qū)塊鏈分析領域的領軍企業(yè)、價值數(shù)十億美元的 Chainalysis 公司開發(fā)的分析工具，貢獻了超過 11200 個加密貨幣地址的所有權信息。這使他成為 Chainalysis 系統(tǒng)中 “維基式地址標注功能” 的全球最大貢獻者 —— 該功能允許用戶在工具上標注加密貨幣地址信息。

“過去兩個小時里，他就標注了 8 個，” 一位調查人員在確認桑德斯對 Chainalysis 的貢獻數(shù)量時告訴我，“他一整天都在做這件事?！?/p>

幾位區(qū)塊鏈調查人員證實，如果不是桑德斯或一小群其他研究人員付出努力識別這些地址的所有權，全球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網點的已知地址幾乎不會被記錄在案。

“這個行業(yè)的常態(tài)是，為了表面光鮮而使用分析工具，” 桑德斯說，“其中很多都是煙霧彈?！?/p>

“洗錢噩夢”

我們走訪的其中一個現(xiàn)金兌換點，位于利沃夫市中心獨立廣場附近一家單調的地下賭場里。圖片來源：尤爾科?迪亞奇申（Yurko Dyachyshyn）/ 國際調查記者聯(lián)盟

桑德斯沒完沒了地談論加密貨幣行業(yè)，但不太愿意談論自己的個人生活，或是他所說的 “艱難的成長經歷”—— 正是這段經歷讓他年紀輕輕就參軍入伍?！?7 歲就參軍的人，背后肯定沒什么好故事，” 他說。

他在軍隊中的角色主要涉及在阿富汗等地，通過高科技手段收集敵方目標位置的戰(zhàn)場情報。2011 年退役幾年后，桑德斯說他曾幫助執(zhí)法部門的一位熟人，為一項涉及比特幣的反恐調查收集證據(jù) —— 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加密貨幣。這項技術讓他既著迷又恐懼。

“我意識到，在加密貨幣領域，如果你遭遇詐騙或黑客攻擊，基本上就完蛋了，” 桑德斯告訴我，“我還意識到，如果沒有人站出來誠實地做這件事，這里只會變成一場洗錢噩夢?！?/p>

2019 年，他成立了 CipherBlade 公司的美國分公司。該公司的網站稱，自己 “自區(qū)塊鏈取證領域早期以來，就一直處于前沿地位”。

然后在 2023 年初，桑德斯前往烏克蘭，部分目的是幫助該國國家警察局開展區(qū)塊鏈調查。對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行為感到震驚的桑德斯，此前就曾考慮過志愿加入烏克蘭軍隊。從那以后，他大部分時間都留在該國，在國家警察局做志愿者。

搬到烏克蘭后，桑德斯在那里的志愿工作，讓他分心于 8000 公里外的一家初創(chuàng)公司分公司 —— 他至少在名義上仍在協(xié)助管理這家公司。2023 年 6 月，俄羅斯軍隊摧毀了烏克蘭的卡霍夫卡大壩，洪水涌入下游城市，造成數(shù)百人死亡，另有多人被困在屋頂上，這成為了一個轉折點。在烏克蘭人道主義組織做志愿者的美國人大衛(wèi)?舒普（David Shoup），緊急尋找卡車將凈水系統(tǒng)運往被洪水淹沒的赫爾松市。

“我記得當時想，‘也許這個搞加密貨幣的人有點錢’，” 舒普在談到桑德斯時說。他找到了桑德斯，不到一個小時，桑德斯就為這項任務購買了一輛二手的 17 座福特面包車，舒普說。

那天晚些時候，舒普和桑德斯抵達了赫爾松。舒普說，盡管第聶伯河對岸的俄羅斯軍隊炮擊導致一些船只上的人死亡，桑德斯仍熱情地同意幫忙操作其中一艘救援船。舒普自己則留在了后方。“我當時想，‘絕不’，” 他回憶道，“我可不會上那艘船?！?/p>

桑德斯不久后返回基輔時，CipherBlade 的聯(lián)合管理者已決定不再需要他。

烏克蘭國家警察局國際警務合作部第一副主任葉夫 henii?潘琴科（Yevhenii Panchenko）表示，桑德斯對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服務相關加密貨幣地址的識別，為烏克蘭聯(lián)邦執(zhí)法部門帶來了顯著成果。潘琴科曾幫助領導該機構的網絡犯罪部門。

“這些工作難度極大，且極具獨特性，” 潘琴科在談到桑德斯的工作時說，“我不知道還有誰在‘場外交易’（OTC，現(xiàn)金兌換點常用的場外兌換術語）相關的地址歸屬識別方面做了這么多工作。”

潘琴科表示，至少在烏克蘭，這些現(xiàn)金兌換點在監(jiān)管真空地帶運作，因此可能成為俄羅斯向該國境內特工支付報酬的便捷渠道。他希望政府能盡快為這些業(yè)務制定防護措施 —— 他發(fā)現(xiàn)，各種各樣的不法分子都在使用這些服務。

“無論你犯的是哪種類型的罪，無論你在哪個領域活動，” 潘琴科說，“他們都會用到這些服務?！?/p>

“這是一種完全無需任何核查的資金轉移方式”

事實證明，從基輔的網點收集加密貨幣地址，是一個出人意料的低技術含量且耗時的過程。圖片來源：尤爾科?迪亞奇申（Yurko Dyachyshyn）

事實證明，從基輔的網點收集加密貨幣地址，是一個出人意料的低技術含量且耗時的過程。我們走訪的其中一個現(xiàn)金兌換點，位于市中心獨立廣場附近一家單調的地下賭場里。2014 年，該廣場曾發(fā)生烏克蘭親俄前總統(tǒng)對抗議者的血腥鎮(zhèn)壓事件。

這家賭場標有旋轉的 “T”（代表加密貨幣泰達幣）和 “B”（代表比特幣）標志。在這里，我自己完成了一筆交易。整個過程速度驚人。在柜臺前，一位表情無聊的女子遞給我一張表格讓我填寫 —— 她的指甲修剪得十分精致。起初，我以為這家公司可能是想核實我的身份。

但當我讀完表格內容后才發(fā)現(xiàn)并非如此。表格上寫著：“簽署本表格，即表示您確認此處所列的 Telegram 用戶名?！?我寫下了我在 Telegram 上的匿名用戶名（烏克蘭及其他地區(qū)的現(xiàn)金兌換點常使用這款即時通訊軟件），然后簽了名。這就足夠了。我向該網點的加密貨幣錢包發(fā)送了 1200 枚泰達幣（一種與美元 1:1 掛鉤的加密貨幣），店員隨即遞給我 12 張嶄新的 100 美元紙幣 —— 金額分毫不差，且無任何手續(xù)費。

在市中心幾個街區(qū)內走訪了更多網點后，我通過 Telegram 約定，前往一家狹窄熟食店后屋的現(xiàn)金兌換點。我和桑德斯經過一對正在買冰淇淋的夫婦，走到店鋪后方，按了一下標有 “貨幣兌換” 的門上的電子蜂鳴器。

兩位穿著馬球衫、戴著蘋果手表的男子示意我們進入一個簡陋的房間，然后關上了門。桌上放著一臺點鈔機、一個老式塑料計算器，還有一個裝滿橡皮筋的小紙箱（用于捆扎成疊紙幣）。其中一位工作人員出示了一個二維碼，我通過它將自己的加密貨幣錢包與他們的錢包關聯(lián)，完成交易。我向他們的錢包發(fā)送了 1200 枚泰達幣，點鈔機隨即運轉起來，片刻后，其中一人遞給我一疊用粗橡皮筋捆好的現(xiàn)金。“歡迎來到狂野西部，” 我們走出店外后，桑德斯說，“這是一種完全無需任何核查的資金轉移方式?！?/p>

通過分析這筆交易中使用的現(xiàn)金兌換點加密貨幣地址，我發(fā)現(xiàn)這家看似不起眼的機構所控制的地址，在幾個月內流轉了數(shù)百萬美元，其中部分加密資產與一家受制裁的俄羅斯加密貨幣服務相關 —— 該服務據(jù)稱曾為全球范圍內的間諜和線人提供資金支持。

在我走訪前后的約五周時間里，該地址的泰達幣交易量達數(shù)十萬美元，單筆交易平均金額約 1.5 萬美元 —— 相當于烏克蘭人均年薪的兩倍。

紐約網絡犯罪檢察官卡茨表示，她 “迫切需要” 這些兌現(xiàn)金服務所使用的匿名加密貨幣地址信息。兩年來，她的團隊花費大量時間追蹤越來越多受害者被盜的加密貨幣，這些受害者因復雜的投資詐騙案件紛紛向她的辦公室求助。卡茨說，區(qū)塊鏈分析工具往往無法提供將被盜資金與這些網點關聯(lián)所需的所有權數(shù)據(jù)，留給調查人員的只有一長串字母和數(shù)字。

“那些在七八十歲時失去畢生積蓄、聯(lián)系我們的詐騙受害者，甚至在考慮無家可歸的問題，” 她說，“他們的一生積蓄轉瞬之間就沒了?！?/p>

“上車領現(xiàn)金”：全球匿名快遞兌幣服務蔓延

迪拜碼頭的多家游艇租賃公司告訴我，他們接受泰達幣支付，一家私人直升機服務公司也是如此。圖片來源：卡塔琳娜?普雷姆福斯（Katarina Premfors）/ 國際調查記者聯(lián)盟

區(qū)塊鏈數(shù)據(jù)匿名性的最大例外，是主流加密貨幣交易所創(chuàng)建的數(shù)百萬個地址 —— 這些地址在公開數(shù)據(jù)中通常易于識別。

加密貨幣交易所相當于加密貨幣世界的 “銀行”，用戶可通過這些中心化服務存款、持有和提取加密貨幣資金。

矛盾的是，一些調查人員賴以追蹤非法資金的加密貨幣交易所，卻從數(shù)十億美元臟錢的流轉中賺取了巨額利潤。

這些資金來自恐怖分子、芬太尼販子和洗錢組織。走訪十幾家現(xiàn)金兌換點后，我們產生了疑問：當大型加密貨幣交易所向高風險現(xiàn)金兌換點發(fā)起大額交易時，它們知道資金的去向嗎？它們在乎嗎？

國際調查記者聯(lián)盟對從十幾家現(xiàn)金兌換點收集的錢包地址進行分析后發(fā)現(xiàn)，幣安（Binance）、Bybit、歐易（OKX）等大型交易所的客戶賬戶，是這些 “幾乎不要求客戶身份證明” 的網點的主要大額資金來源。

幣安未直接回應與現(xiàn)金密集型企業(yè)交易相關的問題，但表示自己是合規(guī)領域的行業(yè)領導者。幣安稱，“公司擁有超過 1280 名員工，每年投資數(shù)百萬美元，為用戶提供安全可靠的平臺”，并 “與全球執(zhí)法機構密切合作，開展各類調查，主動攔截和追蹤非法資金”。

Bybit 未就與現(xiàn)金兌換點的交易發(fā)表評論。歐易在回應相關問題時表示，公司擁有健全的合規(guī)管控措施，“與全球執(zhí)法機構緊密合作，設有多個專門團隊，專注于檢測、調查和防范復雜金融犯罪及其背后的網絡”。

一位加密貨幣調查人員分享了一個與亞美尼亞某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網點相關的錢包地址 —— 他今年曾與桑德斯一同走訪該網點（出于安全考慮，這位調查人員要求匿名）。該網點使用的這一錢包地址，兩年內的泰達幣交易量已超過 1.6 億美元。

對該錢包地址的活動分析顯示，它曾直接收到來自現(xiàn)已受制裁的俄羅斯交易所 Garantex 的部分資金。同時，該錢包還收到過美國最大交易所之一克拉肯（Kraken）的大額轉入交易。2024 年 7 月，一個克拉肯賬戶向這個亞美尼亞現(xiàn)金兌換點的關聯(lián)錢包發(fā)起了 7 筆交易，總額超過 210 萬美元。

克拉肯未直接回應 “是否知道該錢包地址所屬業(yè)務類型” 的問題，但表示會配合執(zhí)法部門，“在客戶入職及整個合作期間，執(zhí)行嚴格的客戶身份驗證和盡職調查程序”，并 “監(jiān)控所有存款和取款行為”。

我還創(chuàng)建了一個匿名 Telegram 賬戶，與兩家在美國宣傳的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快遞服務進行溝通。這兩家服務均表示，可在全美主要城市提供現(xiàn)金遞送服務，以換取客戶的加密貨幣。

“快遞員會開車前往約定地點，你上車后即可領取現(xiàn)金并清點，” 一個名為 60Sek 的組織在 Telegram 上回應紐約市服務流程時表示。區(qū)塊鏈追蹤公司 Chainalysis 已確認，60Sek 與俄羅斯金融系統(tǒng)存在密切關聯(lián)。

國際調查記者聯(lián)盟及合作記者還通過 Telegram 與烏克蘭公司 001k.exchange 取得聯(lián)系。該公司在全球多個主要城市提供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快遞服務，包括多倫多、紐約、洛杉磯和邁阿密 —— 但在這些地區(qū)，它并未持有貨幣傳輸許可證。001k 未對此報道發(fā)表評論。

11 月初，作為《硬幣洗錢場》調查的一部分，《多倫多星報》的一名記者以臥底身份通過 Telegram 與 001k 溝通，向該公司發(fā)送了 1000 多枚泰達幣以兌換現(xiàn)金。該服務未要求提供客戶姓名或身份證明，而是讓記者拍攝一張 5 美元紙幣的序列號照片，并要求她在現(xiàn)金交接時出示這張紙幣，以證明自己就是提供加密貨幣的人。國際調查記者聯(lián)盟的加拿大合作媒體采訪的專家表示，這筆交易可能違反了加拿大反洗錢法。

001k 絕非小型運營商。根據(jù) Chainalysis 提供給國際調查記者聯(lián)盟的數(shù)據(jù)，自 2022 年 8 月以來，該公司已接收超過 148 億美元的加密貨幣。目前尚不清楚其中快遞服務與其他兌換服務的占比。

國際調查記者聯(lián)盟發(fā)現(xiàn)，001k 的賬戶反過來也向大型加密貨幣交易所發(fā)送了巨額資金。

根據(jù)對區(qū)塊鏈工具 Arkham Intelligence 包含數(shù)據(jù)的分析，過去兩年，幣安的客戶賬戶已從 001k 收到超過 4 億美元的加密貨幣交易資金，歐易的客戶賬戶從該組織收到的資金則超過 5400 萬美元。

分析顯示，克拉肯的客戶賬戶從 001k 收到超過 1300 萬美元，而 WhiteBIT 的客戶賬戶從該服務收到的資金超過 11 億美元。

克拉肯和幣安未直接回應與 001k 相關的問題，但表示擁有健全的合規(guī)系統(tǒng)。WhiteBIT 和歐易未就相關交易發(fā)表評論。

001k 在 Telegram 及其顯示快遞兌換匯率的官網上均表示，會向 “提供加密貨幣并領取現(xiàn)金” 的客戶支付報酬。例如，10 月底，001k 向紐約市客戶提供的兌換條件是：用 9757 枚泰達幣可換取 10001 美元現(xiàn)金。

曾為加密貨幣公司和傳統(tǒng)銀行提供服務的區(qū)塊鏈調查專家帕梅拉?克萊格（Pamela Clegg）表示，這引發(fā)了對其與 “需脫手現(xiàn)金的組織存在潛在關聯(lián)” 的質疑，“尤其是當他們付錢讓別人拿走現(xiàn)金時”。

“用加密貨幣支付最安全，就像隱形資金”

理查德?桑德斯與記者斯賓塞?伍德曼在迪拜德拉黃金市場。圖片來源：卡塔琳娜?普雷姆福斯（Katarina Premfors）/ 國際調查記者聯(lián)盟

9 月底，我在阿聯(lián)酋迪拜與桑德斯會面。這座光鮮亮麗的城市，是受制裁的俄羅斯寡頭、被推翻的獨裁者和被起訴的加密貨幣騙子的 “避風港”—— 他們帶著財富消失在奢華的匿名環(huán)境中。換句話說，這里是桑德斯重啟數(shù)周偵察工作的完美地點。

他來這里是為了通過在全市多家加密貨幣銷售點進行測試交易，收集加密貨幣錢包地址。至于在迪拜為誰工作，他不愿透露，但顯然有人給了他一筆可觀的預算。加密貨幣分析師表示，迪拜不僅是可疑財富的首選目的地，也是全球加密貨幣使用率最高的城市之一。桑德斯認為，這里存在大量有待揭露的濫用行為。

“如果我是迪拜的罪犯，錢包里有 1000 萬、2000 萬甚至更多泰達幣，事情就很簡單了 —— 我能買到任何想要的東西，” 桑德斯說，“租游艇？沒問題。租豪車？小菜一碟。想要找妓女？給你個加密貨幣錢包就能支付。想買黃金？這也有對應的錢包地址?！?/p>

一輛出租車把我們送到了一個由三層建筑組成的精致建筑群，這里專門批發(fā)金條、鉆石和珠寶。桑德斯走進一家看似普通的珠寶店，但在他眼中，這是一個關鍵情報目標 —— 罪犯可以在這里悄悄將加密貨幣兌換成價值數(shù)萬美元的長方形金條。

為了獲取這家店的加密貨幣地址，桑德斯用 13000 枚泰達幣買下了一根 100 克的金條。幾步之遙的另一家珠寶店，正以整齊的塑料包裝出售單顆鉆石。幾天前，桑德斯曾走訪過這家店，并與賣家閑聊起加密貨幣的神奇之處。

“用加密貨幣支付是最安全的方式，就像隱形資金，” 那人告訴桑德斯。

在迪拜，客戶可以悄悄將加密貨幣兌換成價值數(shù)萬美元的長方形金條。圖片來源：卡塔琳娜?普雷姆福斯（Katarina Premfors）/ 國際調查記者聯(lián)盟

這座城市還遍布著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的網點。它們有的位于摩天大樓高層的狹小辦公室，有的在破舊的店面里，還有的藏身于玻璃墻 coworking 空間內。其中一家網點隱匿在一家藝術畫廊的后方，畫廊里售賣的作品格外俗氣，包括一幅埃隆?馬斯克手持金色比特幣的肖像畫。

在一個擁擠的柜臺后，15 個監(jiān)控攝像頭實時監(jiān)控著。一位女子告訴我，他們現(xiàn)場最多可兌換 20 萬枚泰達幣的現(xiàn)金。另一位兌幣商是個俄羅斯男子，肌肉快要撐破緊身的棕色馬球衫。在看到桑德斯僅兌換 5000 美元現(xiàn)金后，他明顯表現(xiàn)出不屑，說道：“有一天，你可以給我?guī)?3 萬枚泰達幣來。”

桑德斯描述說，在我抵達迪拜的前一天，他走訪了一家位于居民公寓內的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網點。對方三人的眼神讓他心生警惕 —— 他擔心如果自己的真實動機被發(fā)現(xiàn)，對方可能會使用暴力。

“當時房間里只有我、兩個身材魁梧的俄羅斯男人，還有一個看起來像施虐狂的俄羅斯女人，” 桑德斯說，“他們可一點都不友好。”

我問他能不能帶我去那里。桑德斯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可以，這次我可以帶把刀?！?我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在迪拜時尚的碼頭區(qū)，我走進了一間精致的辦公室 —— 這里專門辦理超豪華濱水公寓的交易，部分公寓還附帶游艇專用泊位。

“我們確實接受加密貨幣支付，但這不是官方規(guī)定，” 一位留著綠色長發(fā)的工作人員告訴我。

多家游艇租賃公司表示接受泰達幣支付，一家私人直升機服務公司也是如此。桑德斯已經收集了多個這類服務的加密貨幣地址。他指著其中一個地址說，他的區(qū)塊鏈分析工具檢測到，有大量資金從一個加密貨幣詐騙組織流入這家游艇租賃公司的加密貨幣地址。

“真的有人用詐騙來的錢租游艇出去玩，” 桑德斯說。

“先生，租蘭博基尼遇到麻煩了嗎？”

迪拜出租車司機可以幫忙用加密貨幣租豪華車?！爱斎豢梢裕　?司機說著，提供了一個 WhatsApp 號碼。

一天晚上，我乘坐出租車返回迪拜的酒店，給編輯打電話，討論用加密貨幣租蘭博基尼的可能性。編輯的回答是 “完全不可能”。坐在旁邊的出租車司機是個中年巴基斯坦人，他一直在聽我們通話，這時插話道：

“先生，如果你租蘭博基尼遇到麻煩，我有個朋友可以幫忙 —— 任何型號都能租到?！?我問他的朋友是否接受加密貨幣支付?！爱斎豢梢裕　?司機說著，給了我一個 WhatsApp 號碼。

迪拜的加密貨幣 “退出渠道” 多到令人眼花繚亂，而桑德斯正試圖逐一收集它們的地址。日子一天天過去，他開始變得疲憊不堪。

“這對一個人來說完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告訴我，“我已經筋疲力盡了?！?/p>

讓桑德斯的任務更難的是，迪拜的加密貨幣兌現(xiàn)金網點采用了比烏克蘭更復雜的數(shù)字追蹤規(guī)避方法。

他說，有些網點每隔一天就會生成新的加密貨幣錢包地址來開展業(yè)務。這種頻繁更換錢包的行為幾乎無法追蹤，因為他必須親自走訪這些網點才能獲取新地址。

很多時候，他收集的情報在幾周甚至幾天內就會失效。桑德斯說，迪拜一家與俄羅斯有關聯(lián)的現(xiàn)金兌換點連鎖品牌，更換錢包地址的頻率極高，“要想及時更新其區(qū)塊鏈歸屬信息，需要有人每天都去那里交易”?！皥鐾饨灰c頻繁更換錢包地址，完全沒有合理的理由，這種行為絕不應該被容忍?！?/p>

在一座藍色玻璃辦公大樓的 41 層，一間沒有門牌的狹窄辦公室里，一位友善的男子坐在旋轉椅上，身后是俯瞰整座城市的全景落地窗。他穿著灰色細條紋西裝外套和阿迪達斯涼鞋，打開了一個裝滿整齊現(xiàn)金的抽屜。桑德斯注意到，和迪拜其他網點一樣，這家店也經常更換錢包地址。

“我們接觸的泰達幣來源五花八門，有時會收到一些可疑貨幣，” 男子解釋道。對于用現(xiàn)金兌換泰達幣的客戶來說，與這些可疑貨幣相關的 “受污染錢包” 可能會給他們自己的賬戶帶來麻煩?！澳愕馁~戶會被凍結，” 他說，“我們不希望客戶遇到這種情況?！?/p>

但他解釋說，在加密貨幣領域，這很容易解決。賬戶被臟錢污染并不是問題 —— 他只需在智能手機上創(chuàng)建一個新的錢包即可。男子還說，他們的業(yè)務每 10 到 15 天就會更換一次錢包地址。對他處理桑德斯交易時使用的錢包地址分析顯示，該地址在活躍的兩周內，已接收了超過 200 萬美元的加密貨幣。

走出大樓后，桑德斯坐在出租車里，打開筆記本電腦，看著剛剛收集到的錢包地址。

“這簡直一團糟，根本無法追蹤這些活動，” 他憤怒地說，“我以后還得再來。”

看著桑德斯面臨的艱巨任務，我不禁想：這種需要大量人力和資金、親自走訪網點的策略現(xiàn)實嗎？桑德斯離開迪拜后，誰會繼續(xù)走訪那家店，收集它的新加密貨幣地址呢？

我想到了我們如今所處的未來：創(chuàng)建匿名賬戶不再是開曼群島或百慕大那些狡猾律師事務所的 “專利”—— 他們擅長運用金融保密的 “黑暗藝術”；現(xiàn)在，任何人只要有智能手機，輕點一下按鈕就能創(chuàng)建匿名賬戶，而且規(guī)模幾乎不受限制。在我看來，即使桑德斯在迪拜部署一整個團隊，他們的工作也將永無止境。一個人可能需要花費一小時（還得有足夠資金）才能前往現(xiàn)金兌換點完成一筆交易，而加密貨幣銷售商只需一瞬間，就能免費創(chuàng)建一個新的錢包地址。

我覺得桑德斯還沒準備好接受這個事實，但他發(fā)起的這場對抗加密貨幣匿名性的戰(zhàn)爭，似乎注定無法獲勝。

兩周后，我從迪拜返回，收到了桑德斯的信息。他寫道，在迪拜的這段經歷讓他陷入了新的絕望：“我最終還是淪落到只能眼睜睜看著世界毀滅的地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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