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黃呢將軍服，就像一根刺，扎在1944年5月1日許昌的黎明前。

火光沖天，城里已經(jīng)炸開了鍋，可29師師長呂公良，卻一絲不茍地給自己套上了一件嶄新的黃呢將軍服。

身邊的人急得直跳腳，嚷嚷著：“師長，趕緊換便衣跑吧，留著青山才有柴燒啊！”

呂公良的眼睛像兩把刀子，平靜得嚇人：“我奉命守城，城沒了，我就得死在這兒。

當(dāng)兵的戰(zhàn)死，就該穿著軍裝，哪能穿老百姓的衣服，被鬼子笑話咱們沒人？”

話音剛落，電臺被他親手砸了，軍旗也燒了。

這不是為了跑路做偽裝，這是他給自己的，也給手下那三千號兄弟，最后留的一份體面。

就這么一說，你就明白，這場仗，從一開始打響，就不是為了活，而是為了——死得壯烈。

時間往回?fù)芫盘欤?944年4月23號。

當(dāng)時的中國，南邊北邊那條大動脈，日本人一直想打通，就憋了個大招，叫“一號作戰(zhàn)”，又叫豫中會戰(zhàn)。

八萬多的精銳鬼子，帶著一百多輛坦克，飛機(jī)在上頭嗡嗡地叫，像個鐵鉗子，就往中原心臟地帶這么一合。

而這鉗子的正中心，就是許昌。

當(dāng)時的許昌，跟個沒啥防備的傻小子似的。

駐扎那兒的，就只有呂公良的那個新編29師。

別看叫“師”，其實(shí)就是個剛把地方上的那些民團(tuán)、保安隊(duì)拉起來，湊夠數(shù)兒的部隊(duì)，人數(shù)不到三千。

很多兵，槍都還沒摸明白。

手里拿的，還是老掉牙的漢陽造，對面呢？

那是鬼子最精銳的師團(tuán)，裝備精良得跟變形金剛似的。

這仗，怎么打？

兵力一比，人家是你的二十多倍，光是人數(shù)，就能把你壓死。

重慶那邊下來的命令，跟冰塊一樣，冷冷冰冰，就倆字：死守。

讓呂公良他們死守許昌，給后方主力爭取點(diǎn)集結(jié)的時間。

這意思，大伙心里都跟明鏡似的，這是個讓你去填坑的命令，是個必死的任務(wù)。

城東有個文峰塔，幾百年了，就靜靜地杵在那兒。

那天，呂公良就在塔下，把全師的官兵，還有城里那些老百姓都叫來了。

這塔，看盡了多少朝代的更迭，這回，又看著一場血肉的盟約。

呂公良沒說啥煽情的話，就那么一句，擲地有聲：“我呂公良，誓與許昌共存亡！”

這話一出口，就跟在每一個人心里壓了個千斤頂。

這誓師大會剛結(jié)束的那個晚上，他媳婦孩子，也不知道怎么過來的，千辛萬苦跑到許昌。

在那個亂世，一家子能見上一面，按理說該是多么溫暖的時刻。

可呂公良呢？

就跟他們匆匆見了那一面，趕緊讓人把他們送走，往后方送。

他對媳婦說走前的最后一句話是：“軍人就得聽指揮，要是戰(zhàn)死，那是光宗耀祖的事兒。”

說完，頭也不回，又忙著去城里布防了。

他心里清楚，這一面，就是這輩子最后一面了。

他給媳婦留了封信，字字帶血：“現(xiàn)在仗打到這份兒上了，我下定決心，拼到最后一刻。

軍人不打仗，留著他干啥用？”

這哪是布防？

這分明就是一份詳細(xì)的、怎么死的計劃。

殘破的城墻，被加固得更結(jié)實(shí)了；街頭巷尾，挖得溝溝壑壑全是戰(zhàn)壕；每家每戶，都變成了隨時能打的工事。

那三千個兵，就被他這么一點(diǎn)點(diǎn)，死死地釘在了這座注定要陷落的城市里。

4月30號一大早，天剛蒙蒙亮，鬼子就開始了總攻。

炮彈跟下雹子似的，呼啦啦地往下砸，十幾架飛機(jī)在天上炸開花，許昌的天被撕得稀爛。

城北那叫俎莊的地方，85團(tuán)的弟兄們，就靠著那些土筑的寨墻，用埋在地里的地雷，一次又一次炸得鬼子抬不起頭。

可打著打著，鬼子就不是人干事兒了，他們喪心病狂地扔起了毒氣彈。

黃綠色的煙霧瞬間籠罩了陣地，守軍就在那股刺鼻的咳嗽和窒息里，一步步往后退。

南邊那個叫思故臺的土坡，是城里的制高點(diǎn)，87團(tuán)的戰(zhàn)士們用自己的肉身，硬生生擋住了鬼子四撥又一撥的猛沖。

最后，鬼子臉都不要了，把山炮都推到了六百米跟前，對著他們猛轟。

那炮彈跟大鐵錘似的，把所有的掩體都砸稀爛，陣地丟了。

連長孫同治，身上中了多少槍，就那么倒了，臨死前還在吼：“頂住！”

下午四點(diǎn)，鬼子的坦克，那像鋼鐵巨獸一樣的東西，碾碎了西門的防線，帶著火舌就沖進(jìn)了城里。

街頭巷戰(zhàn)，才真正開始。

城里的每一條小路，每一棟房子，都變成了血淋淋的絞肉機(jī)。

喬冠英營長，南門一丟，他可沒槍沒炮，抄起一把挖戰(zhàn)壕的鋤頭，就沖進(jìn)了鬼子堆里。

硬是砍倒了好幾個鬼子，最后，自己也被刺刀捅穿了胸膛。

天一黑，許昌的城墻，被炸開了好幾處大口子，鬼子像潮水一樣就往里灌。

呂公良把師部移到了霸陵中學(xué)，他本人呢？

還得親自往一線跑，嗓子都喊啞了，使勁兒往下喊：“頂不住，也得給我頂！

一步都不能退！”

他心里太清楚了，那些他等著的援軍，早被鬼子大部隊(duì)堵在外頭了，許昌，就是一座孤零零的島。

他現(xiàn)在做的這一切，就是為了兌現(xiàn)在文峰塔下說的那句話，拿三千條命，給國家再拖延一秒鐘。

在后來那批突圍的人里，有個特別的人物——副師長黃永淮。

這個人的一生，好像總是在錯過，又總是在悲壯。

1937年，淞滬會戰(zhàn)打得正兇，他本來是四行倉庫的守將，結(jié)果仗還沒打響，他自己受了傷，這“八百壯士”的名頭，就跟他說拜拜了，讓謝晉元給替了。

這個沒圓滿的遺憾，在他心里憋了多少年。

又過了七年，就在這許昌，命運(yùn)又給了他一次機(jī)會。

這次，他沒再錯過。

突圍的時候，他跟師長呂公良給沖散了，他帶著剩下那點(diǎn)兵，硬是跟鬼子血拼到了最后一顆子彈。

被鬼子包圍了，他寧死不屈，就在他被鬼子抓住的那一刻，他拼盡全身力氣，搶過旁邊一個鬼子的軍刀，狠狠砍倒對方，然后，就被亂槍打死了。

就這么，壯烈犧牲了。

他一輩子沒結(jié)婚，一個人，管兵嚴(yán)苛，日子過得也清苦。

他沒能像謝晉元那樣，名揚(yáng)天下，卻在許昌這片麥田里，用一種同樣慘烈的方式，完成了軍人最后的那點(diǎn)事兒。

他和呂公良，一個文，一個武，一個師長，一個副師長，把新29師最后的悲歌，就這么唱完了。

5月1號凌晨那場突圍，其實(shí)就是一場奔赴死亡的沖鋒。

城東的麥田里，呂公良親自帶的那路人馬，全鉆進(jìn)了鬼子第27師團(tuán)的埋伏圈。

85團(tuán)的團(tuán)長楊尚武，身上全是血，他推開那些想把他扶起來的兵，大喊：“別管我，快跑！”

他早早寫了遺書：“馬革裹尸，身死尤香?！?/p>

沒過多久，87團(tuán)的團(tuán)長李培芹，還有補(bǔ)充團(tuán)的團(tuán)長劉耀軍，也都戰(zhàn)死了。

呂公良，身上挨了四槍，倒在了血泊里。

他對著最后剩下的警衛(wèi)員說：“你們走，活下去，告訴后方，我們盡力了！”

然后，他自己拽過一具倒下的士兵的尸體，蓋在了身上，就那么躺在了血染的麥田里。

第二天，有個叫王柱的老百姓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把他藏了起來。

可最后，呂公良還是因?yàn)閭锰?，?月2號，沒能挺過來，走了，才41歲。

鬼子們來掃戰(zhàn)場的時候，從他身上找到了“呂公良”的印章和一些文件，這才知道他是誰。

當(dāng)時負(fù)責(zé)這場仗的鬼子聯(lián)隊(duì)長，叫小野修，這個人，給呂公良這對手的拼死勁頭給震驚了。

他下令，把呂公良的尸體好好收殮起來，還親自給他立了塊木牌，上面用中文寫著：“勇將新編第二十九師師長呂公良之墓”。

在鬼子的戰(zhàn)史里，他們對許昌守軍的評價是：“守城將士皆為勇士，其抵抗之激烈，實(shí)為罕見?！?/p>

許昌最終還是丟了，豫中會戰(zhàn)，中國軍隊(duì)可以說是大敗虧輸。

但呂公良和那三千個弟兄，他們用一場注定要輸?shù)恼?，向全世界展示了中國軍人的那股子血性，那股子硬氣?/p>

他們沒能活著守住許昌，卻用一種更決絕的方式，讓這座城市跟他們的英魂，一起被記住了。

那件黃呢將軍服，最后成了他的壽衣。

也許在炮火里沾滿了灰塵和血跡，但它還是他一輩子忠誠和榮耀，最好的見證。

參考資料：
《中國抗日戰(zhàn)爭正面戰(zhàn)場作戰(zhàn)記》 張憲和 著
《中國軍事史》 軍事科學(xué)院軍事科學(xué)研究部 編
《豫中會戰(zhàn)史料匯編》 河南省地方史志辦公室 編
《許昌文史資料》 許昌市文史研究館 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