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臺上的綠蘿又抽新芽了，藤蔓垂下來，在晨光里透出嫩生生的綠。我坐在這片綠意里，忽然想起母親婚禮前夜說的話——她說婚姻是兩個人的屋檐，總要有些縫隙，才能透進(jìn)光來。那時不明白，如今看著這盆與丈夫一起栽下的綠蘿，才懂得距離恰是讓彼此生長的必需。

梳妝臺的抽屜里，收著幾張獨立的銀行卡。最舊的那張，是工作第一年辦的。十年了，它像一葉小小的舟，載著我渡過許多暗流。記得有次爭吵，深夜出門，在ATM機前看見卡上余額跳出的數(shù)字，心里忽然就靜了。原來真正的安全感，是知道自己隨時都有去處，卻又選擇留下的從容。

水彩盒擱在窗臺，許久未動了。前日雨后，天空透出罕見的青，我竟又翻出來。顏料在紙上化開時，才驚覺這些年虧欠自己太多。女兒趴在一旁看，小手指著畫說：“媽媽，云在跑?！笔前?，云在跑，日子在流，可總有些什么是該停駐的——比如這片刻，顏色只是顏色，我只是我。

阿琳的電話總在周五傍晚準(zhǔn)時響起。十五年了，從少女到人母，那間咖啡館的拿鐵換了三個老板，我們卻還坐在老位置。她說丈夫，我說孩子，說完相視而笑——原來中年女子的情誼，是各自在生活里泅渡，偶爾抬頭看見彼此還在岸邊，就安心了。

婆婆的拐杖靠在玄關(guān)。自那年春節(jié)廚房的尷尬后，我們摸索出合適的距離——每周探望，每月聚餐，生日時她總記得我愛吃的桂花糕。前日她住院，我守了三夜。出院時她拉著我的手：“辛苦你了?！蔽艺f應(yīng)該的。這“應(yīng)該”二字，用了十年才說得這般自然。

辦公桌的新名牌前日剛擺上。夜里加班，整層樓只剩我一人。想起二十四歲時在這棟樓下徘徊，想著婚姻會不會是座溫柔的牢。如今明白，事業(yè)不是逃離，而是延伸——延伸出更開闊的自己，再帶著這開闊回到那方屋檐下。

鏡中人眼角有了細(xì)紋，可脊背是挺的。晨跑時遇見的鄰居太太說：“你總這樣精神?！蔽倚π?，想起那些黎明前的掙扎——與溫暖的被窩斗，與疲憊的身體斗，最終是為著不辜負(fù)晨光，不辜負(fù)自己。原來愛自己這件事，要做在愛任何人之前。

上周的爭吵，像夏日的急雨。我在書房，他在客廳，沉默漲滿整間屋子。夜深時推開書房門，他竟在門外地板上坐著，手里端著已經(jīng)涼透的牛奶?！昂攘税??！彼f。那一刻忽然懂得，婚姻里最動人的不是從不爭吵，而是爭吵后，有人還愿意端著牛奶在門外等。

周六的廚房飄來煎蛋的香。這是十年的規(guī)矩了——他掌勺的早晨，我總多睡會兒。刀落在砧板上的節(jié)奏，油在鍋里的滋啦聲，竟比任何情話都踏實。家務(wù)哪里是負(fù)擔(dān)呢，分明是兩個人寫給日子的一封封情書，用掃帚、用鍋鏟、用晾衣架，一字一句。

他在客廳看電影，我在書房翻書。笑聲隔著門傳來，是熟悉的周星馳。我忽然想，最好的相伴大概就是這樣——你在你的海，我在我的岸，偶爾抬頭看見彼此還在視線之內(nèi)，就各自安心地繼續(xù)沉浮、繼續(xù)生長。

書架的第三格，專業(yè)書旁擠著童話繪本。女兒的畫貼在最顯眼處——一個長翅膀的媽媽。她問：“媽媽怎么什么都會？”我答：“因為媽媽一直在學(xué)呀。”這學(xué)習(xí)不為追趕誰，只為當(dāng)生活問起時，我能有屬于自己的答案。

晨光移到了綠蘿的葉尖，露珠滾下來，碎成許多個小小的太陽。屋里傳來丈夫喚吃早餐的聲音，女兒哼著走調(diào)的歌。

我忽然覺得，婚姻原來是這樣一件事——

不是找到避風(fēng)港，而是自己長成了樹。

不是在對方眼里看見天堂，而是一起在人間種出小小的春天。

所謂幸福，不過是兩個獨立的人，在漫長的光陰里，

既做彼此的背景，也做自己的風(fēng)景。

而所有的智慧，最終都?xì)w于一句樸素：你要先成為完整的自己，才能遇見完整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