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二十五年了。

這個數(shù)字說出來，連我自己都覺得有些恍惚。好像昨天還在試婚紗，今天就已經(jīng)是銀婚了。時間這東西，真是...算了，不說這些虛的。

他從來不碰我的工資卡。這是我們結婚第二年就定下的規(guī)矩。

那時候我剛升職，工資漲了一千塊，在1999年算不少了。我記得很清楚，是十月份發(fā)的第一筆漲薪，我興沖沖地回家想和他分享。結果他正在廚房做飯，頭都沒回就說："你的錢你自己管著吧，我又不缺那點。"

當時覺得他挺體貼的?，F(xiàn)在想想，可能就是懶得管罷了。

后來這就成了習慣。他管家里的大開銷，房貸車貸孩子學費，我管自己的小金庫，偶爾貼補點家用。井水不犯河水，挺好的。我那張建行卡，密碼還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二十多年沒變過。

上個月發(fā)現(xiàn)不對勁，是因為去超市買菜刷不出錢。

收銀員是個小姑娘，很不好意思地說："阿姨，您的卡余額不足。"我當時就愣了，上個月剛發(fā)了工資啊，怎么會不夠買點菜的錢？

回家路上越想越不對。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查銀行流水，這一查，整個人都不好了。

卡里的十八萬塊錢，在三天前全部被轉走了。轉賬方式顯示是柜臺操作，需要身份證和密碼的那種。而且...時間是上午十點半，我那天正在公司開會。

密碼只有兩個人知道。我，還有他。

我沒有立刻質問他。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說不出口。

可能是二十五年的習慣吧，我們很少為錢吵架?；蛘哒f，很少吵架。他性格溫和，我也不是愛鬧騰的人，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我說什么他點頭，他說什么我也不反對。

這種平靜，現(xiàn)在想想，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那天晚上他照?；貋恚粘Ｏ词殖燥埧葱侣?。我坐在沙發(fā)上看他，就這么看著，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么來。結果什么都沒看出來，他還是那樣，甚至還問我今天怎么不看電視。

我說累了，想早點睡。

他說："那我也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躺在床上，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我突然覺得身邊睡了個陌生人。

拖了一個星期，我還是問了。

那天是周日，女兒回學校了，家里只有我們兩個。他在陽臺上澆花，我走過去，很平靜地說："我卡里的錢，是你拿的吧？"

他手里的水壺停了一下，然后繼續(xù)澆那盆文竹。

"你怎么知道的？"他問。

居然承認得這么痛快。我反而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為什么？"我問。

他放下水壺，轉過身看著我。那一刻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他老了好多。眼角的皺紋，頭頂?shù)陌装l(fā)，還有那種...怎么說呢，一種很疲憊的神情。

"公司要裁員。"他說，"我可能保不住了。"

他在那家外企干了十五年，從小主管做到部門經(jīng)理。前兩年開始就聽說公司要縮減規(guī)模，但一直沒輪到他們部門。這次是真的了，四十五歲以上的管理層基本上都要走。

"賠償款夠生活一陣子，但不夠還房貸。"他說，"我想先把房貸結清了，省得每個月的壓力。"

我問他為什么不和我商量。

他苦笑了一下："商量什么？讓你擔心嗎？"

"那是我的錢。"我說。

"我知道。"他看著陽臺外面，"我會還給你的。"

那天的陽光很好，照在他臉上，我看到他眼里有種我從沒見過的東西。不是愧疚，也不是歉意，更像是...一種很深的疲憊和無奈。

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

二十五年，我以為我們彼此了解得很深。原來不是的。他的焦慮，他的壓力，他對未來的不安，我竟然一點都沒察覺到。

或者說，我選擇了不去察覺。

這些年我活得太安逸了。有固定的收入，有穩(wěn)定的生活，有自己的小金庫。我以為這就是女人的獨立，以為這樣就能保護自己。結果發(fā)現(xiàn)，我只是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做著獨立的夢而已。

第二天早上，我把另一張卡的密碼告訴了他。

他很驚訝："為什么？"

"因為我們是夫妻。"我說，"二十五年了，不應該還分得這么清楚。"

他沒說話，但我看到他眼眶紅了。

現(xiàn)在想想，錢這東西真的很奇怪。

你越想保護它，它越容易成為隔閡。你越是分得清楚，越容易分得冷漠。二十五年來，我們在錢的問題上井水不犯河水，看似和諧，實際上卻在慢慢疏遠。

他不告訴我他的壓力，我不分享我的安全感。各自守著各自的秘密，還以為這就是尊重和獨立。

現(xiàn)在他開始找工作了，四十八歲重新開始確實不容易。但至少，我們開始一起面對了。昨天晚上他還和我討論要不要考慮換個小一點的房子，我說："你覺得呢？"他說："我們一起看看。"

就這么簡單的一句話，讓我覺得，這二十五年，也許才剛剛開始。

錢沒了可以再掙，信任沒了...

算了，不想這些了。明天還要上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