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十九世紀下半葉,東亞局勢波譎云詭。歷經(jīng)明治維新的日本,國力初顯鋒芒,對外擴張的野心日益滋長,率先將目光投向了與之隔海相望的朝鮮半島。與此同時,身為宗主國的清朝,雖力圖維持傳統(tǒng)的宗藩體系,但國勢已顯頹態(tài)。1884年,朝鮮發(fā)生“甲申政變”,日方勢力受挫,局勢一度緊張。正是在這片暗流涌動的鉆藍色海域上,兩個古老帝國的海軍力量——羽翼未豐卻銳意進取的日本常備艦隊,與裝備精良、肩負衛(wèi)戍之責的清朝北洋水師,不期而遇。這場看似偶然的對峙,實則是兩國國運與軍力在近代化道路上的一次關鍵碰撞,不僅牽動著現(xiàn)場每一位官兵的神經(jīng),更悄然揭開了未來更大風暴的序幕。
鉆藍色的海面,波濤滾滾,三艘日本軍艦劈波壓浪,全速駛往朝鮮。三艦屬于日本常備小艦隊,都已是艦隊中的大船了,但沒一艘超過千噸。此時的日本海軍,羽翼未豐。
艦隊指揮官是三十九歲的伊東祐亨大佐,國字臉,蜈蚣眉,鼻梁挺直,看上去相當穩(wěn)重。粗壯結實的他,重心低,艦橋上一戳,遇風浪軍艦東倒西歪,他不帶晃的。
伊東祐亨是薩摩藩人,漁村世家,跟航海有緣,明治初年入海軍,畢業(yè)于勝海舟的神戶海軍訓練所。他打過仗,先后參加薩英戰(zhàn)爭和戊辰戰(zhàn)爭,有豐富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
日本常備艦隊剛進入朝鮮水域,就打撈起乘小船逃離的竹添一郎進等人。他們剛逃出火災,又落入海水,各個狼狽不堪。隨艦軍醫(yī)趕來,給宗尾太郎額頭清洗傷口,換上新繃帶。
伊東祐亨下到甲板,慰問他們:“諸位受驚了?!?/p>
竹添進一郎搖頭感嘆道:“九死一生啊,我是學者,從未想到會參與作戰(zhàn)?!彼f的是實話,他真不是舞槍弄棒的人。
宗尾太郎抱怨道:“海軍增援得太晚了!薩摩藩人總是慢一步。”
“宗尾君,我們是奉令行事?!币翓|祐亨不快道,“你要怪就怪伊藤博文,他是長州藩人?!?/p>
長州藩和薩摩藩是日本最大的兩個藩閥,分屬本州島和鹿兒島,歷史上多次交戰(zhàn),結怨很深。明治以來,維新派多出自長州藩,逐漸在政界和陸軍中占多數(shù);薩摩藩則以航海的傳統(tǒng)優(yōu)勢控制著海軍。彼此不服爭勢,齟齬沒斷過。
竹添進一郎圓場道:“不要再說藩閥了,這次挫敗,日本敗在冒進,而不是遲緩?!币翓|祐亨關切日軍死了多少人。宗尾太郎說:“不知道,都打亂了?!彼麄冋徽勯g,只聽瞭望哨高喊:“左舷前方發(fā)現(xiàn)艦隊。”伊東祐亨聞聲,急忙奔往艦橋,竹添進一郎和宗尾太郎跟著跑上去。
伊東祐亨的單筒望遠鏡,能見度高。深藍的海平線上,顯出三艘鐵甲艦影。伊東祐亨立刻由艦旗認出,神情嚴峻地說道:“清國的北洋艦隊。”參謀補充道:“是揚威、超勇和威遠三艦?!碧斐畮熤欢⒅餮蟠灒淮罅粜臇|洋人,但日本海軍自建立那天起,就把清國水師當?shù)谝患傧霐场?/p>
揚威艦橋上,丁汝昌也在瞭望日本艦隊,身邊是瑯威理和鄧世昌。瑯威理自信道:“丁軍門,日本艦小炮弱,不是我們的對手。”
鄧世昌摩拳擦掌道:“冤家路窄,兩軍相逢勇者勝,揍他們!”
“升旗,各艦一級戰(zhàn)備。”丁汝昌下令。
北洋三艦汽笛拉響,揚威艦的戰(zhàn)斗旗躥升桿頭,水手紛紛進入戰(zhàn)斗崗位。三艦主炮褪去炮衣,裝填炮彈,炮口指向漸漸清晰的日本艦隊。北洋艦船轉入戰(zhàn)備,立刻刺激了伊東祐亨。他也下達備戰(zhàn)指令,日艦警報凄厲,官兵各就各位,將炮口朝向北洋三艦。
這是中日兩國海軍的第一次對抗,北洋三艦都強過日艦,占著明顯優(yōu)勢。1884年的揚威和超勇,都屬英國造的新銳巡洋艦,也是姐妹艦,排水量1350噸,航速16節(jié),裝甲厚0.27英寸,炮塔裝甲1英寸,無論噸位、航速和甲厚都超過日艦。其火力配備更壓日本一頭,10英寸主炮2門、副炮4門,小口徑炮2門、格林機關炮4門、單管哈乞開斯炮4門、4管諾典費爾德炮2門,還有艦載魚雷艇1艘。
揚威艦管帶是鄧世昌,超勇艦管帶是林泰曾。他們都是福州船政學堂一期生,曾留洋英國,還在皇家海軍實習過。
日軍參謀掌握這些資料,他趕緊提醒伊東祐亨道:“將軍,北洋三艦的噸位和火力都比我方強很多?!?/p>
伊東祐亨緊繃著臉,沒有說話。宗尾太郎道:“我們先發(fā)制人,打它個措手不及?!?/p>
“我們主炮射程不夠,”參謀道,“先開炮只能挨打?!?/p>
“那就沖過去撞!帝國海軍不能被嚇倒?!?/p>
“揚威和超勇都是撞擊艦,艦首沖角設計獨特,甲板也比我們厚得多。”
竹添進一郎一邊嘆息:“打不過,不要逞強,返航吧?!?/p>
“海軍也是武士,后退一步死,前進一步生。我們輸在漢城,不能再輸在海上?!弊谖蔡蓱嵟?。他肚子里憋著一口氣出不來。
伊東祐亨這才開口:“宗尾少佐,海軍不同陸軍,海軍戰(zhàn)力來自裝備,勇氣不能取勝?!?/p>
這時候,通信兵報告道:“將軍,揚威艦發(fā)來信號,說這是朝鮮海域,他們應國王邀請協(xié)防朝鮮,要我艦隊退回公海?!币翓|祐亨被激怒,說:“繼續(xù)前進,發(fā)信號,我艦隊奉命往朝鮮救援僑民?!比张炑讣从眯盘枱舭l(fā)出信號,雙方艦隊互不相讓,漸漸逼近,彼此黑洞洞的炮口,肉眼都看到了。
揚威艦的信號燈閃爍,再次發(fā)出信號:“沒有朝鮮政府的允許,你們不能進入朝鮮水域,請即刻離開,否則承擔一切后果。”伊東祐亨凝視著逼近的北洋三艦,牙關緊咬,青筋暴起。宗尾太郎道:“我了解中國人,他們不敢先開火?!?/p>
海面上,揚威艦急速升起一串旗語,這是明顯的警告,表示日艦若繼續(xù)前進,將遭到射擊。丁汝昌密切關注日本艦隊的動向,鄧世昌等不及了,說:“日艦還在前進,打吧。”瑯威理道:“應該予以警告射擊?!倍∪瓴蜞囀啦c頭示意。鄧世昌興奮下令:“前主炮裝填炮彈!”
艦橋上的傳令官手持喇叭,向前甲板傳達軍令。當時發(fā)布的命令都靠大喇叭傳遞,開打后炮聲隆隆,喇叭也不管用,傳令官不得不寫在小黑板上,向甲板宣示。
前甲板上,炮手們將炮彈裝填炮膛。千噸艦打百噸船,獅子搏兔,炮手們無不興奮。丁汝昌叮囑道:“不要打艦身,打一側的水域,警告射擊。”鄧世昌再發(fā)令:“射擊目標,敵旗艦左舷50米,準備開炮?!?/p>
揚威艦裝填炮彈,轉動的主炮朝向日旗艦。伊東祐亨在望遠鏡中看得清楚,他臉色鐵青。瞭望哨大聲報告:“將軍,揚威艦前主炮已向我艦瞄準?!?/p>
宗尾太郎高叫:“開炮打他們,要雪朝鮮之恥?!?/p>
伊東祐亨批評道:“少佐是陸軍,請閉嘴!艦隊由我指揮?!彼S即下令,“各艦全速倒車,返航。”
茫茫大海上,日本三艦先后掉頭,撤往公海。揚威艦橋上的丁汝昌放下望遠鏡,長舒一口氣,如釋重負?,樛硪贿呁锵u頭,鄧世昌則猛捶艦欄,罵道:“膽小鬼,有種來打,不要逃嘛?!?/p>
返航的日艦上,伊東祐亨臉色極為難看,他受到了深深的羞辱。竹添進一郎擦拭額頭的汗,說:“返航是正確的,真打不過就不要打了?!?/p>
宗尾太郎悲憤道:“臨陣怯戰(zhàn),海軍還是天皇陛下的軍隊嗎?還有武士的血性嗎?”
“陸無第一,海無第二,宗尾少佐懂這句話嗎?”伊東祐亨道,“陸軍敗了可以撤退、可以轉戰(zhàn)、可以游擊,海軍要么全勝要么全沉!今天開戰(zhàn),帝國三艦將被葬送海底?!?/p>
宗尾太郎流淚頓足:“這是大日本帝國之恥,是大和民族之恥?!?/p>
伊東祐亨回首,遠眺漸遠的北洋艦只,官兵歡呼雀躍的影姿,隱約可見。伊東祐亨切齒道:“丁汝昌,北洋艦隊,你我后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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