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在陽臺上曬被子。

"媽,我覺得您可以考慮再找一個人。"她說得很輕,像是怕我炸毛。

我沒接話,繼續(xù)拍打著被子上的灰。十年了,這話我聽過不止一次,從剛開始的試探到后來的勸說,再到現(xiàn)在的直接攤牌。女兒是怕我孤獨,我知道。但五十九歲的人了,孤獨和自由有時候是一回事。

"您不用急著拒絕,先見見再說。"她頓了頓,"是個熟人。"

我手上的動作停了。熟人?我那點社交圈子里,除了幾個老姐妹,哪還有什么單身男人。

"誰?"

"姜叔叔。"

我腦子里一片空白,過了好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她說的是誰。姜明遠,我女婿的父親,親家公。

"你瘋了?"我?guī)缀跏敲摽诙觥?/p>

"媽,您先別激動。姜叔叔的情況您知道,李阿姨走了三年了,他一個人也不容易。上次聚餐我看您倆挺聊得來的,而且您們年紀相仿,又有孩子這層關(guān)系在,見見面總不會尷尬。"

我掛了電話。

但這事就像一根刺,扎在心里,想忽視都做不到。

說起來,我和姜明遠見面的次數(shù)不算少。孩子們結(jié)婚六年,逢年過節(jié)總要聚一聚,外孫出生后更是常見。但我們之間的交流,從來都是點到為止的客氣。他話不多,屬于那種坐在飯桌上埋頭吃飯的類型,偶爾說兩句也是關(guān)心孩子們的近況。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去年中秋。飯桌上女婿說要換工作,工資會少一些但離家近。姜明遠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說了一句:"家人重要。"

當時我看了他一眼。他已經(jīng)六十三了,頭發(fā)全白,但背挺得很直。那一刻我突然想起老伴,想起他生病那幾年,也是這樣努力維持著體面,直到實在撐不住了。

我搖搖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開。一個星期后,女兒又打來電話,說姜明遠想請我吃頓飯,就當朋友聚聚,不用想太多。

我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倒不是我改變主意了,只是覺得,如果連見面都不敢,反而顯得我心里有鬼。

約在一家川菜館,是我們兩家人以前常去的地方。我提前十分鐘到,點了壺茶慢慢喝。姜明遠準時出現(xiàn),手里拎著一盒糕點。

"聽小林說你愛吃綠豆糕,路過點心鋪就買了點。"他把盒子放在桌上,坐下來,"點菜了嗎?"

"還沒。"

我們各自拿著菜單看,氣氛有些僵。服務(wù)員過來催了兩次,我才隨便點了幾個菜。姜明遠把菜單還回去,說:"不要辣的那個,換成清炒。她胃不太好。"

我愣了一下。他怎么知道我胃不好?大概是哪次聚餐女兒提過,他記住了。

菜上來后,我們邊吃邊聊。他問我最近在忙什么,我說在社區(qū)活動中心教老年人用智能手機。他笑了,說他也正發(fā)愁這個,很多功能都不會用。

"改天我教你。"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這聽起來太像是答應(yīng)繼續(xù)往來。

但姜明遠只是點點頭,說:"那就麻煩你了。"

接下來的對話意外地順暢。我們聊孩子,聊外孫,聊各自的生活。我發(fā)現(xiàn)他很會聽,不是那種敷衍的附和,而是真的在聽,偶爾還能接上幾句恰到好處的話。

吃完飯,他堅持送我回去。路上我忍不住問:"孩子們是不是跟你說了什么?"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小林提過。但我想,這事得我們自己決定。"

"你怎么想?"

"老實說,我沒想那么多。"他停下腳步,看著我,"我只是覺得,和你說話很輕松。這么多年了,很少有這種感覺。"

我心里一緊。這話太誠實了,誠實到讓我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

之后的兩個月,我們見了幾次面。有時是一起去公園散步,有時是他來社區(qū)中心"學(xué)手機",學(xué)著學(xué)著就順便吃頓飯。我們從來不提"交往"這個詞,但關(guān)系確實在悄悄改變。

我開始注意他的一些細節(jié)。比如他每次見我都會把自己收拾得很整齊,襯衫熨得筆挺。比如他從不打聽我過去的事,但會在我偶爾提起老伴時安靜地聽著。比如他會記得我說過的每一件小事,下次見面時自然地接上話題。

有一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突然想,我這是怎么了?五十九歲的人了,心里居然開始有了期待。期待下一次見面,期待他發(fā)來的消息,期待他偶爾說出的那些樸實但溫暖的話。

我有點慌。這不是我的風格。我一向是那種把日子過得明明白白的人,不會輕易動心,也不屑于自我感動。但姜明遠就是有這種本事,讓你在不知不覺中放下防備。

轉(zhuǎn)折來得很突然。那天女兒打來電話,聲音里帶著哭腔:"媽,姜叔叔住院了。"

我腦子嗡的一聲,手機差點掉在地上。

"怎么回事?"

"心臟,醫(yī)生說要做手術(shù)。"

我?guī)缀跏菦_到醫(yī)院的。病房里,姜明遠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看到我進來,居然還笑了笑:"讓你擔心了。"

我站在床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一刻我才明白,原來我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原來在我以為只是試探和陪伴的時候,感情早就生了根。

手術(shù)很成功。一個星期后,姜明遠出院了。我每天去他家做飯,看著他吃完才離開。有一次他突然說:"我想跟你說個事。"

我心一緊,以為他要說什么壞消息。

"其實我早就想找個伴,但一直沒遇到合適的。"他看著我,"直到那次中秋,我看你陪著外孫玩,突然覺得,如果能和這樣的人一起過日子,應(yīng)該很好。"

我愣住了。原來他動心比我還早。

"但我不確定你會不會接受。畢竟我們這身份,說出去挺奇怪的。"他笑了笑,"不過現(xiàn)在我想通了,別人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自己覺得對不對。"

我沉默了很久,最后說:"是挺奇怪的。但好像也沒什么不對。"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很粗糙,但很溫暖。

女兒知道我們在一起后,哭得稀里嘩啦,說這是她聽過最浪漫的事。我笑她傻,五十九歲的人了,哪來的浪漫。但心里確實是暖的。

人生過了大半,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看透了一切,不會再有什么波瀾。但原來不是的。原來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年紀從來都不是問題。原來所謂的合適,就是你們能在彼此身上看到相似的孤獨,然后決定一起把剩下的日子過得踏實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