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象·中國當代詩歌巡展（第30期）

本期出場詩人：劉立云、李以亮、丁藥

煙消云散

文/劉立云

在河邊，一個跳河的人

告訴自己

最后的告別應該隆重犒勞自己

允許自己抽一支煙

他這就坐了下來

從煙盒里彈出一支，揉搓

啪的一聲，捏碎海綿嘴里的那顆

小珠子。然后點火

煙的味道迅速彌漫開來

有一種從未體驗過的

甘醇和舒暢，仿佛烈日下的

雨露滋潤，抽完一支他

再抽一支，又抽一支

當腳下的煙頭堆成一座小山

他站了起來，順著來時的路

往回走。這時他想起了

那個詞，那個叫煙消云散的詞

心里說，才多大個事啊

待明天來臨，誰會想到昨晚刮風

吹走了一粒沙子

（劉立云，1954年生于江西省井岡山市。出版詩集《紅色沼澤》《黑罌粟》《沿火焰上升》《向天堂的蝴蝶》《烤藍》《生命中最美的部分》《金盔》《去風中聽萬馬奔騰》《在同一條河流奔涌》等多部。曾獲魯迅文學獎、解放軍優(yōu)秀圖書獎、聞一多詩歌獎。）

父親不喜歡我的詩

文/李以亮

父親只讀過我三十歲之前寫的詩

他提出過一些批評和建議

批評我接受了 建議沒有采納

我感覺他 不太喜歡我的詩

他說我的詩不明亮 不討人喜歡

父親說得語重心長 我很理解他

然而 他想讓我寫的詩 我寫不出

我也不想寫 他所主張的

我應吸收的教訓 我也沒有吸收

就這樣 我成了現(xiàn)在的我

不過在父親去世后 我仍然寫了幾首

與他展開對話的詩 我猜他仍然不會喜歡

我寫了什么呢 總結起來無非是說

我所遵循的 其實是那年他對十歲之我的教導

當他想讓我切換到三十歲的時候

我不能同意 而且為時已晚 我根本不能做到

（李以亮，1966年生于湖北，現(xiàn)居武漢。業(yè)余從事詩歌寫作和歐美文學翻譯，如扎加耶夫斯基、?？嗣诽?、米沃什等人的詩歌、散文集多部。出版詩集一部。曾獲宇龍詩歌獎、花城翻譯貢獻獎、《西部》文學獎·翻譯獎、詩探索·發(fā)現(xiàn)（評論）獎等。）

夏末出租房

文/丁藥

把房間再打掃一遍

干凈地告別

像告別一個人 心底不留一絲痕跡

書送給鄰居 感謝關照

書桌留給下個租客

連同一再擦拭的酒痕

和眼淚

給花盆貼上字條“按時澆水”

鍋碗瓢盆整齊擺放

關門 離開 不走電梯 樓道昏暗

整棟建筑在我身后 搖晃

二十出頭 一個尋常的日子

我一去不回

（丁藥，1997年生于安徽碭山。燕山大學中文系碩士研究生，曾獲2024年櫻花詩賽三等獎，河北十大青年詩人。）

主持人語：

詩歌內在的走向很重要。

但有時一首詩就是一條水脈，當你隨著她流動的方向往前走，沒走幾步，你就會忘了自己為何而來。那條水脈并沒發(fā)出太大的動靜，你也就順其自然地默默傾聽著她那種似有若無的敘述，就這樣你們一起往下走了下去。事實上，一首好詩總是紋理清晰，路途分明，而且多多少少是有些“異樣”的?？墒牵}的流動以其本身的合理性，常會遮蔽住那種異樣。

在讀《煙消云散》這首詩的時候，讀完第一遍，我就覺得，妙啊，這首詩仿佛什么都沒說一樣，或者說了，但是動靜實在不大。這又不是那種玩概念的“廢話詩”，可它那個仿佛什么都沒說卻又讓人頓了一下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呢？

這大概就是詩厲害的地方，也是詩之所以成其為詩的地方。有些看起來根本不值一寫的東西，只有用詩的視角去發(fā)現(xiàn)才能成立。

《父親不喜歡我的詩》也是如此，我認為這就是“詩人視角”的發(fā)現(xiàn)。一些特別小特別小，小到說出來就會“煙消云散”之物，只能用詩人獨有的工具去捕捉。

當那種細微被捕捉到時，你大概也會感受到“整棟建筑在身后搖晃”。只是也因為細微吧，其實閱讀和接收到這樣的詩并不容易。

有些詩的細膩波紋，正是當時讀來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后來才有更多的泉水慢慢涌了出來。

張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