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3月10日凌晨，你們真有把握在月內(nèi)拿下臨汾？”徐向前的聲音低沉，卻壓不住屋里燒得正旺的爐火。墻上的油燈晃了一下，王新亭點點頭，回答也很直白：“要是拿不下來，我跟您一道去五臺山?！?/p>

臨汾那座灰黑色的城墻，在汾河霧氣和硝煙的襯托下，像一塊硬得咬不動的老石頭。晉南平原不大，可它是通往太原的咽喉，也是打通隴海路北段的關(guān)鍵節(jié)點。臨汾若不落，整個華北解放戰(zhàn)場便像有根木刺扎在腳底，走一步生疼一步。正因如此，晉冀魯豫、太岳、晉綏三大軍區(qū)抽調(diào)五萬三千余人，把這座城列為三月攻勢的首要目標。

敵人的工事層層相套。城垣高近十米，外緣配合興隆殿、羅剎坡等外圍據(jù)點形成交叉火力網(wǎng)。守軍周邊還埋了大量跳雷與鋼絲網(wǎng)，暗堡“像上了鎖的虎口”，一句老兵的話不算夸張。對一座知根知底的縣城尚且如此，更別說臨汾這樣久經(jīng)修葺的重鎮(zhèn)。

為縮短陣前準備時間，第八縱隊二十四旅擔任東關(guān)和興隆殿攻堅。旅長王墉提前拿到偵察材料，卻覺得噪點太多。3月13日下午，他向八縱縱隊部報備后，只帶兩名警衛(wèi)悄悄摸往最前沿。王拱作戰(zhàn)科長勸過：“旅長，炮聲今晚就響，這會兒露面太冒險?！蓖踯瓟[擺手：“摸準地形，是救命的事?！闭Z氣平常，卻透著倔。

興隆殿地區(qū)丘陵起伏不大，溝壑卻多。王墉蹲在一處坍塌的土墻后，借望遠鏡比對地圖，剛要記錄暗堡火力分布，一顆冷子彈從東南角飛來，擦過墻頭后擊中他的左顳。三秒鐘，他整個人砸倒在干裂的黃土地上，血浸透了作戰(zhàn)圖。警衛(wèi)抬回遺體時，王拱呆在原地一句話沒說，眼圈卻在一瞬間紅了。

33歲，一旅之長，加上東北大學土木系的學歷，在當時野戰(zhàn)軍里絕對算稀罕。徐向前曾在日記里寫過一句：“王墉，軍中少見之才，文而能武?！必乃偷剿玖畈?，徐向前沉了許久，抬眼道：“打一個臨汾，損失一員大將，不能甘休。”

當晚19點，炮兵按計劃轟擊，二十四旅突擊分隊趁煙塵沖出壕溝，先奪東關(guān)外碉堡群。缺口開了十米，原本以為可一鼓而入，卻被敵預設(shè)的側(cè)射火力壓得抬不起頭。整條壕溝爆破聲此起彼伏，卻遲遲咬不住敵主陣地。拂曉再攻，還是未得寸進。僵局逼得徐向前?；饳z討，他抓住地圖用筆狠狠一戳：“換打法，挖坑道?！?/p>

坑道作業(yè)不比平地突擊，需要夜間匍匐進近，挖掘聲又不能驚動守軍。晉南三月夜里凍風銳利，戰(zhàn)士們把棉衣袖口塞進手套，錘鎬敲在黏土上只發(fā)悶響，汗水沿著帽檐結(jié)冰。有人算過，平均每推進一米，要清五十桶土。聽著太費力，可沒幾天就掘出三條暗道，一條直指東關(guān)城基。

4月10日下午16點，徐向前、王新亭同時到前沿督戰(zhàn)。爆破筒塞滿坑道盡頭，信號彈劃破陰云。轟鳴過后，城墻底部被撕開豁口，像裂嘴。八縱突擊營排山倒海沖進去，手雷和刺刀舞成一團。二十四旅的番號被頻頻呼點，許多老兵嘴里念著“給旅長報仇”幾個字，沖得更狠。

敵軍頑抗到深夜仍不棄陣。值得一提的是，一支守軍企圖從西門突圍，卻被太岳軍區(qū)部隊截個正著。次日清晨，城防體系實際已癱，剩余守軍縮入街巷打巷戰(zhàn)，看似死忠，實則氣息已亂。5月24日，最后一股百余人的抵抗被掃清，臨汾全境宣告解放。城頭插起紅旗那刻，王新亭抹掉臉上的塵土，朝徐向前笑道：“總指揮，該回營房了，寺院留給有緣人吧?！?/p>

人死不能復生，可教訓得留住。徐向前隨后下令：團以上干部前往最前沿偵察，須經(jīng)縱、軍區(qū)批準，隨行警衛(wèi)不少于四人。文件發(fā)下去，有戰(zhàn)士私下說“這是為王旅長立的紀念碑”。話雖樸素，卻透出軍人最實在的懷念。

臨汾戰(zhàn)役以勝收場，卻付出5874人的傷亡，其中包含十余名團級以上骨干。一座城市、一位將才，換來太原會戰(zhàn)布勢和華北解放步伐加速。戰(zhàn)爭常與代價并存，這并非抽象命題，而是寫在一份份傷亡名單里。有人把紙張鋪平，會發(fā)現(xiàn)密密麻麻的名字后面，都跟著一段斷續(xù)的親人記憶和未完的未來。

大戰(zhàn)落幕后，興隆殿被重新修繕，如今只剩幾道彈痕默默訴說當年的熾熱。偶有參戰(zhàn)老兵路過，會停下摸摸墻面，然后快步離開。他們不談壯烈，也少提悲情，只在飲酒時忽然想起一句話：“攻不下此城，就當和尚?！闭f完往往哈哈一笑，杯子一碰，酒花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