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村有個叫陳實的農(nóng)夫,三十出頭,為人勤勞本分,只是有個毛病——見著漂亮女子就走不動道。村里人背后都說他“好色”,但也都知道他不過是多看幾眼、說幾句俏皮話,從無真正越矩之舉。
這年春天,村里搬來一位姓柳的寡婦,約莫二十三四歲,生得明眸皓齒,身段窈窕,雖穿著素凈,卻掩不住天生麗質(zhì)。她在村東頭開了間繡坊,靠一手精湛的繡工為生。
柳寡婦一來,陳實便成了繡坊??停裉煺f要做件新褂子,明天說要補(bǔ)舊衣。村里人笑他:“陳實啊陳實,你那點心思,全寫在臉上了!”
陳實嘿嘿一笑:“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這日傍晚,陳實從地里回來,路過柳家繡坊,見門口圍著幾個人指指點點。他湊近一看,原來是鄰村有名的潑皮趙四帶著兩個跟班在繡坊門前叫嚷。
“柳娘子,開門??!哥哥我?guī)Я松虾玫木I緞,請你做件衣裳!”趙四拍著門,言語輕浮。
陳實皺眉上前:“趙四,天色已晚,柳娘子一個婦道人家,不方便見客,你有事明日再來。”
趙四斜眼看他:“喲,陳實啊,怎么,這柳娘子是你家的人不成?管得這么寬!”
陳實挺直腰板:“路見不平,旁人鏟修。柳娘子是咱們清河村的人,輪不到你們鄰村的人來欺負(fù)?!?/p>
趙四冷笑:“誰說我是來欺負(fù)人的?我是來照顧生意的!倒是你,三天兩頭往這兒跑,安的什么心,全村人都知道!”
兩人爭執(zhí)間,門吱呀一聲開了。柳寡婦站在門內(nèi),神色平靜:“諸位請回吧,今日繡坊已打烊。若有生意,明日請早。”
她聲音輕柔,卻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氣度。趙四一時語塞,隨即又堆起笑臉:“柳娘子,我真是來找你做活的,你看這布料...”
“明日請早。”柳娘子重復(fù)一遍,便要關(guān)門。
趙四伸手抵住門板:“別急啊,咱們再聊聊...”
陳實一個箭步上前,拉開趙四的手:“人家說了明日,你聽不懂人話嗎?”
趙四惱羞成怒,揮手就要打人,陳實卻不閃不避,反而湊近他耳邊低語幾句。說來也怪,趙四臉色突變,狠狠瞪了陳實一眼,帶著人悻悻離去。
圍觀村民散去后,柳娘子對陳實行了一禮:“多謝陳大哥解圍?!?/p>
陳實擺擺手:“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柳娘子日后若有事,盡管招呼。”
柳娘子微微一笑,并不多言,關(guān)上了門。
當(dāng)晚,陳實在家中自斟自飲,喝得酩酊大醉。半夜時分,他搖搖晃晃出了門,一路跌跌撞撞沖到柳家門前,用力拍打門板。
“柳娘子!開門!我有話跟你說!”
村里有幾戶人家被吵醒,開窗查看,見是陳實在發(fā)酒瘋,紛紛搖頭。
柳家屋內(nèi)亮起燈,門開了條縫,柳娘子披著外衣,蹙眉問道:“陳大哥,你這是做什么?”
陳實一把推開門,踉蹌進(jìn)屋,反手將門關(guān)上。外面看熱鬧的人見狀,竊竊私語:“這陳實,果然原形畢露了!”
屋內(nèi),柳娘子后退幾步,神色警惕:“陳大哥,深夜闖入寡婦家中,傳出去不好聽,請你出去。”
陳實卻一掃醉態(tài),眼神清明,壓低聲音道:“柳娘子莫怕,我今日裝醉闖入,實有要事相告?!?/p>
柳娘子一怔:“何事?”
陳實從懷中掏出一塊繡帕:“這是娘子今日遺失在門外的吧?”
柳娘子接過繡帕,面色微變:“一塊繡帕而已,值得陳大哥半夜裝醉前來?”
陳實低聲道:“我撿到繡帕?xí)r,發(fā)現(xiàn)上面繡的圖案很是特別。這鴛鴦的眼睛,用的是雙針回紋繡法,這種繡法,我只在官府通緝文告上見過——那是江南繡娘蘇婉兒的獨門絕技。蘇婉兒涉嫌盜取貢品‘金絲繡圖’,已逃亡半年。”
柳娘子臉色唰的白了,強(qiáng)作鎮(zhèn)定:“陳大哥在說什么,我聽不懂?!?/p>
陳實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墻角一個半開的箱子上:“今日趙四來鬧事時,我瞥見你家中有幾匹官用錦緞。我剛才靠近那個箱子,聞到一股特殊香氣——那是宮中御用的龍涎香。柳娘子,或者說,蘇娘子,你并非普通繡娘,對吧?”
柳娘子——蘇婉兒后退一步,從抽屜中摸出一把剪刀:“你要報官抓我?”
陳實搖頭:“若要報官,我白天當(dāng)著眾人面揭穿你就是,何必半夜裝醉前來?我是來幫你的。”
“為何幫我?”
陳實嘆了口氣:“三年前,我妹妹被當(dāng)?shù)貝喊云哿?,是路過的江南繡娘蘇婉兒出手相助,幫她逃過一劫。這份恩情,我一直記在心里。”
蘇婉兒愣住,仔細(xì)端詳陳實面容:“你...你是小禾的哥哥?”
陳實點頭:“是。我不知你為何卷入貢品失竊案,但相信你絕非歹人。今日趙四來鬧事,我看他腰間佩戴的香囊,上面繡樣與你繡帕如出一轍,懷疑他與你案件有關(guān),所以才低聲警告他,我已認(rèn)出他的身份,他若識相就快走?!?/p>
蘇婉兒放下剪刀,眼中含淚:“原來如此。那趙四,正是陷害我之人派來追殺我的爪牙?!?/p>
她請陳實坐下,娓娓道出實情。
原來蘇婉兒本是江南第一繡娘,被選入宮制作貢品。太監(jiān)總管王公公欲將她精心繡制的“金絲繡圖”占為己有,獻(xiàn)給貴妃作為壽禮,謊稱是自己尋得的寶物。蘇婉兒不從,王公公便設(shè)計陷害,說她盜竊貢品。她不得已帶著繡圖逃出,躲到這小村莊隱姓埋名。
“那金絲繡圖如今在何處?”陳實問。
蘇婉兒苦笑:“我藏在了安全的地方。王公公的人一直在找我,趙四只是其中之一。我本想在此隱姓埋名度過余生,沒想到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p>
陳實沉思片刻:“既然知道仇人是誰,就有洗清冤屈的希望。我有一計...”
二人低聲商議至天微亮。
第二天,村里流言四起,都說陳實昨夜醉酒闖入柳娘子家中,行為不軌。柳娘子閉門不出,陳實則如常下地干活,對旁人議論充耳不聞。
當(dāng)晚,陳實又喝得“酩酊大醉”,在村里四處游蕩,最后停在柳家門前大聲叫罵:“柳娘子!你給我出來!別以為你是貞潔烈女,我陳實看上的人,沒有得不到的!”
村里幾個年輕人看不下去,出來勸阻,陳實卻愈發(fā)囂張,與他們推搡起來?;靵y中,陳實被打得鼻青臉腫,悻悻回家。
如此接連數(shù)日,陳實夜夜“醉酒鬧事”,村里人對他的行為愈發(fā)不齒。連一向與他交好的李老漢都勸他:“陳實啊,強(qiáng)扭的瓜不甜,何必為難一個寡婦?”
陳實卻油鹽不進(jìn):“我陳實看上的女人,一定要弄到手!”
第七天深夜,陳實再次“醉醺醺”地來到柳家門前,卻見門虛掩著。他推門而入,屋內(nèi)漆黑一片。
“柳娘子,別躲了,我知道你在家...”他話音未落,突然腦后一陣劇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等他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被綁在椅子上,嘴里塞著布團(tuán)。趙四和兩個陌生男子站在面前,柳娘子——蘇婉兒被他們綁在對面,嘴上同樣塞著布團(tuán)。
趙四冷笑:“陳實啊陳實,你天天來騷擾這美人,不如哥哥我?guī)湍阋话?,今晚就送你們一起上路,做對同命鴛鴦!”
另一人道:“趙四哥,何必跟他廢話,直接解決了,我們好帶著繡娘回去復(fù)命?!?/p>
趙四點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走向蘇婉兒:“蘇娘子,王公公有令,若你不交出金絲繡圖,就地處決!”
蘇婉兒眼中滿是驚恐,掙扎著搖頭。
就在匕首即將刺下的瞬間,陳實突然掙脫繩索——原來他早有準(zhǔn)備,繩索是活結(jié)。他一把扯下嘴中布團(tuán),大喝一聲:“動手!”
頓時,門外沖進(jìn)數(shù)名官差,為首的竟是本縣縣令周大人。趙四等人驚慌失措,很快被制服。
周縣令上前為蘇婉兒松綁,蘇婉兒跪地叩謝:“多謝大人明察!”
周縣令扶起她:“蘇娘子請起,本官還要謝你與陳壯士相助,才能將這伙歹人一網(wǎng)打盡?!?/p>
趙四被押著,不甘心地問:“你們...你們怎么知道我們今晚會來?”
陳實笑道:“這得多謝你腰間的香囊。那日我見你香囊上的繡樣與柳娘子的一致,便知你們是一伙的。我故意日日醉酒鬧事,就是要引你們放松警惕,以為我真是個登徒子,不會妨礙你們行事。昨夜我故意與村民沖突受傷,就是給你們創(chuàng)造機(jī)會——一個受傷的醉漢,對你們構(gòu)不成威脅?!?/p>
蘇婉兒接話:“而我日日閉門不出,裝作柔弱可欺,也是為了讓你們以為時機(jī)成熟,會今晚前來逼問繡圖下落。”
趙四愕然:“所以...這一切都是你們設(shè)的局?”
周縣令正色道:“不錯。陳實那日深夜拜訪柳娘子后,第二天就來縣衙稟明一切。本官早已接到刑部密函,要求協(xié)查貢品失竊案,并暗中調(diào)查王公公貪腐之事。只是苦于找不到蘇娘子和繡圖下落。陳實提供線索后,本官便將計就計,布下此局?!?/p>
原來,那日陳實裝醉夜訪,與蘇婉兒商定的就是這個計劃。陳實負(fù)責(zé)引蛇出洞,蘇婉兒則裝作孤立無援,誘使趙四等人現(xiàn)身。
“金絲繡圖現(xiàn)在何處?”周縣令問。
蘇婉兒答道:“民女將它藏在村后山神廟的神像底座下?!?/p>
案件水落石出,趙四等人被押回縣衙。經(jīng)審訊,他們供出了王公公多年來的貪腐行為。不久,王公公被革職查辦,蘇婉兒冤情得雪,還因保護(hù)貢品有功受到嘉獎。
風(fēng)波過后,蘇婉兒準(zhǔn)備返回江南。臨行前夜,她特地拜訪陳實。
“陳大哥,大恩不言謝。若不是你,我恐怕早已遭了毒手?!碧K婉兒真誠地說。
陳實撓頭笑道:“柳娘子——不,蘇娘子客氣了。三年前你救我妹妹,我還沒好好謝你呢。”
蘇婉兒看著他,忽然問:“我有一事不解。那日你為何要裝成好色之徒?其實你可以直接向周大人說明情況,不必自毀名聲。”
陳實嘆了口氣:“我若直接報官,趙四等人必有警覺,很可能提前對你下手。而我裝成好色之徒,夜闖你家,他們只會以為我是垂涎你美色,不會起疑。再者...”他頓了頓,“我若不這樣自毀名聲,村里人怎會相信我真的對你有非分之想?趙四等人又怎會相信我是真醉而非裝醉?”
蘇婉兒眼中閃過敬佩之色:“陳大哥粗中有細(xì),智勇雙全,令人佩服?!?/p>
陳實苦笑:“什么智勇雙全,不過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這些天村里人對我的指指點點,我可是受夠了?!?/p>
蘇婉兒抿嘴一笑:“待我明日離開前,定向全村人說明真相,還陳大哥清白?!?/p>
第二天清晨,蘇婉兒在村口當(dāng)眾向村民解釋了一切。村民們這才恍然大悟,紛紛稱贊陳實機(jī)智勇敢。
李老漢拍著陳實的肩:“好小子,我們都錯怪你了!你這招‘醉翁之計’,真是高明!”
陳實只是憨厚地笑著,目光卻追隨著即將離去的蘇婉兒。
蘇婉兒上車前,回頭望了陳實一眼,眼中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淺淺一笑,上車離去。
三個月后,清河村來了位江南客商,說是要在此地開設(shè)繡莊,特地聘請陳實做管事。更令人驚訝的是,客商身邊跟著一位戴著面紗的女子,身形與蘇婉兒極為相似。
村里人私下議論,說那定是蘇婉兒回來了。但每當(dāng)有人問起,陳實只是笑而不答。
只有一次,李老漢與他喝酒,醉后問:“老實說,那客商身邊的女子,是不是蘇娘子?”
陳實抿了一口酒,眼中含笑:“李叔,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p>
自此,清河村多了家“醉翁繡莊”,生意紅火。陳實也不再是那個被人背后指點的“好色農(nóng)夫”,而是受人尊敬的陳管事。
只是偶爾,夜深人靜時,有人見過陳實和一位蒙面女子在后山散步,兩人并肩而行,低聲細(xì)語,宛如故人重逢。
而關(guān)于“醉翁之計”的真相,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布局,又是什么讓蘇婉兒去而復(fù)返,成了清河村無人知曉的秘密。只有村口那棵老槐樹,在風(fēng)中沙沙作響,仿佛在訴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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