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zhèn)往南三十里有個杏花塢,正是春深時節(jié),漫山遍野的杏花如云似霞。
暮色四合時,采藥姑娘云苓背著竹簍下山,在溪邊石縫里發(fā)現(xiàn)一株罕見的七葉靈芝。她小心翼翼采下靈芝,正要起身,忽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悶響,伴著女子的呻吟。
撥開草叢,但見一位四十歲上下的婦人倒在血泊中,左腿被獸夾咬住,深可見骨。婦人臉色慘白,汗珠順著鬢角滾落,卻緊咬著唇不讓自己昏過去。
“大娘堅持住!”云苓丟下藥簍,用力掰開獸夾。這獸夾銹跡斑斑,該是獵人廢棄多年的,不想今日竟傷了人。
婦人虛弱地抓住她的手腕:“姑娘別白費力氣了,我這腿...怕是廢了?!?/p>
云苓不答話,利落地從衣襟撕下布條,又從藥簍取出止血草嚼碎敷上。她常年采藥,懂得急救之術(shù)。
“我家就在山下,背您回去重新包扎?!痹栖叨紫律恚斑@傷耽誤不得?!?/p>
婦人怔了怔:“姑娘,你我素不相識...”
“見了傷者豈有不救之理?”云苓不由分說,將婦人背起。她自小做慣農(nóng)活,背個清瘦婦人倒不算吃力。
月色初升時,二人回到山腳下的小院。這是云苓父母去世后留下的宅子,雖簡陋卻整潔。她將婦人安頓在榻上,重新清洗傷口、上藥包扎。
燭光搖曳中,婦人見云苓十指有不少采藥留下的舊傷,心頭一顫:“姑娘心善,定有好報?!?/p>
云苓只是笑笑,端來熱粥。交談間得知婦人姓沈,原是鄰鎮(zhèn)繡娘,丈夫早逝,無兒無女,如今要去青石鎮(zhèn)投親。
“沈大娘若不嫌棄,就在此養(yǎng)好傷再走?!痹栖呒逯幷f道。
沈氏在云苓家住了下來。她腿傷漸好,便幫著做些針線。云苓這才發(fā)現(xiàn),沈氏的繡工極為了得,飛禽走獸在她針下栩栩如生。
這日傍晚,云苓從鎮(zhèn)上賣藥歸來,神色恍惚。沈氏詢問才知,鎮(zhèn)上周財主家前來提親,要納云苓為妾。
“那周財主已年過六旬,家中妻妾成群...”云苓眼中含淚,“可爹娘去世前欠下周家債務(wù),若我不從,他們便要收了這宅子。”
沈氏沉默片刻,輕輕握住云苓的手:“欠了多少?”
“二十兩銀子?!痹栖叩吐暤?,“我采藥一年也攢不下五兩?!?/p>
正說著,門外傳來喧嘩。周家管家?guī)е鴥蓚€家丁闖進來,將一錠銀子拍在桌上:“云苓姑娘,三日后來接人。這十兩是定金,余下的聘禮到時一并送上?!?/p>
云苓正要拒絕,沈氏卻搶先開口:“管家大人,姑娘總要準備嫁衣。五日如何?”
管家打量沈氏幾眼,哼了一聲:“那就五日?!闭f罷揚長而去。
云苓急道:“大娘為何要答應(yīng)?”
沈氏不答,只問:“你可知青石鎮(zhèn)北的陸家?”
“可是那個書香門第的陸家?聽說陸公子明日娶親,新娘是縣太爺千金。”
沈氏點頭,眼中閃過復(fù)雜神色:“明日,我替你上花轎。”
云苓驚得站起:“這如何使得?”
“你聽我說完。”沈氏壓低聲音,“陸家這門親事另有隱情。新娘林婉如本有意中人,是被父親逼嫁。我早年受過陸家恩惠,不能眼看著陸家絕后?!?/p>
原來陸家公子陸明遠體弱多病,算命的說他活不過今年??h太爺嫁女,圖的是陸家祖?zhèn)鞯囊粔K和田玉璧。
“林姑娘計劃在送親途中與情郎私奔?!鄙蚴系溃叭艋ㄞI空著到陸家,陸家顏面盡失,定會追究。不如我替她拜堂,暫解危機?!?/p>
云苓連連搖頭:“太危險了,若被識破...”
“陸公子病重,拜堂后就會送入別院靜養(yǎng),不會圓房。待風頭過去,我自有脫身之計?!鄙蚴峡粗栖?,“你對我有救命之恩,這是我報答你的機會。那周家的債,我替你還?!?/p>
云苓還要再說,沈氏卻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這玉價值百兩,足夠你還債贖身。你明日一早便去鄰縣,找個妥當?shù)胤桨采??!?/p>
燭光下,那玉佩溫潤通透,刻著精致的芙蓉花。
次日天未亮,沈氏換上云苓最好的一身衣裳,將發(fā)髻梳成未婚女子的樣式。她本就面容清秀,稍作打扮,竟看不出年紀。
“記住,離開后莫要回頭?!鄙蚴蠈⒂衽迦M云苓手中,“若有緣,他日自會相見?!?/p>
云苓淚水漣漣,跪下磕了三個頭。
按照沈氏指點,云苓在送親隊伍必經(jīng)的岔路口等候。果然,一隊迎親人馬吹吹打打而來時,另一輛馬車從斜里沖出,新娘被接應(yīng)走。護衛(wèi)們追趕而去,花轎旁只剩幾個驚慌的丫鬟。
云苓按計劃上前,掀開轎簾。沈氏迅速換上嫁衣,蓋好蓋頭。不過一盞茶工夫,護衛(wèi)們空手而歸,只得硬著頭皮繼續(xù)行程。
云苓躲在樹后,看著花轎遠去,擦干眼淚,轉(zhuǎn)身走向鄰縣的路。
三日后,云苓在鄰縣安頓下來。她用玉佩換得銀兩,不僅還清債務(wù),還盤下一間小藥鋪。
這日,她正在店里整理藥材,忽聽路人議論:青石鎮(zhèn)陸家沖喜成功,陸公子病情好轉(zhuǎn),與新夫人舉案齊眉,傳為佳話。
云苓松了口氣,卻又隱隱擔憂——沈大娘該如何脫身?
一個月后,云苓的藥鋪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錦衣玉帶,氣度不凡,只是面色仍帶病容。他在店里轉(zhuǎn)了一圈,目光落在云苓身上:“姑娘可是姓云?”
云苓心中一驚,強作鎮(zhèn)定:“客官認錯人了。”
青年取出一個香囊:“這藥囊可是姑娘所繡?里面裝著安神藥材?!?/p>
云苓認出這是沈氏臨行前她送的,當時裝了親自配制的安神藥材。她咬唇不語。
“在下陸明遠?!鼻嗄旯笆忠欢Y,“特來感謝姑娘救命之恩。”
原來,陸明遠病中迷糊,卻聞出藥囊中幾味特殊藥材。他自幼博覽群書,對醫(yī)道有所涉獵,知道其中一味“夢回草”極為罕見,只在杏花塢一帶生長。而繡工精湛的藥囊,則出自陸家繡坊獨有的雙面回針繡。
“我母親二十年前是陸家繡坊最好的繡娘。”陸明遠道出緣由,“她與父親相愛,卻遭家族反對。父親被迫娶了縣太爺之女,母親懷著身孕離開,在杏花塢生下我。七年前,陸家一場大火,父親臨終前派人找到我們,將我接回。母親不愿回陸家,獨自隱居?!?/p>
云苓聽得怔?。骸吧虼竽锼?..”
“那日花轎中的是你,后來洞房中的卻是我母親?!标懨鬟h眼中含淚,“她認出病榻上的人是我,才決定留下。這一個月,她親自照料,我的病才見起色?!?/p>
云苓恍然大悟,難怪沈氏執(zhí)意要替嫁,原來早有內(nèi)情。
“母親昨日不辭而別,只留下一封信?!标懨鬟h取出一封信箋,“她說緣分已盡,讓你我各自珍重?!?/p>
云苓展開信紙,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苓兒,見字如面。昔日你救我于危難,今我成全你二人姻緣。明遠品性純良,值得托付。莫要尋我,各自安好。”
信末附著一行小字:“藥柜第三格暗層,留有你身世之物。”
云苓急忙打開藥柜暗層,取出一枚金鎖片,上刻“芙蓉”二字。她想起那枚芙蓉玉佩,雙手顫抖。
陸明遠見狀,從懷中取出半枚玉佩,與云苓那半枚恰好合成一朵完整的芙蓉。
“這玉佩是父親當年給我母親的定情信物,原是一對。”陸明遠輕聲道,“母親信中還說,十八年前,她在杏花塢撿到一個女嬰,襁褓中就有這半枚玉佩和金鎖片。她將女嬰交給一對善良的采藥夫婦撫養(yǎng)...”
云苓跌坐在椅上,淚如雨下。原來沈氏不僅是陸明遠的生母,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母親在信末寫道,若我們二人有緣,就讓我們相互扶持。”陸明遠認真地看著云苓,“不知云姑娘可愿與我一同尋回母親,全家團聚?”
窗外,杏花紛飛如雪。云苓望著手中完整的芙蓉玉佩,輕輕點頭。
世間緣分,恰似這春日杏花,看似飄零無依,實則暗藏生機。一個善念,一場替嫁,揭開了兩段塵封的身世,也牽起了一段新的姻緣。
而遠山深處,沈氏站在舊居窗前,遙望青石鎮(zhèn)方向,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知道,故事才剛剛開始。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