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一把空椅子，你想見到誰坐在那里？

在北京回龍觀醫(yī)院藝術行為治療中心，藝術有其獨特的表達方式。譬如，心理劇可以將心靈場域映射到現(xiàn)實空間。在這樣一次“心靈對話”中，一名患者通過空椅子，“見”到了已故的母親，將遺憾和想念宣泄而出。一個巧合使這次治療變得更加圓滿——一位小組成員心有靈犀，代替已故之人說道：“媽媽都聽到了?！?/p>

這個回應充滿撫慰。這次治療之所以讓心理治療師李啟永印象深刻，在于治療過程激發(fā)了令人欣喜的“化學反應”。對于李啟永而言，諸如此類的小故事有很多。

在心理劇治療中，李啟永的大腦往往要飛速運轉，對患者所處情境、心理變化等進行分析。很多回味都發(fā)生于事后，他會因為各種奇妙的小驚喜，獲得滿滿的成就感。

“在使用過程中，這把空椅子可以是任何人，親人、戀人、朋友，甚至是上司……”李啟永說，“空椅子技術”在心理學中應用廣泛，可以成為打開內心世界的一把鑰匙。

在名為“家庭雕塑”的演繹中，記者看到李啟永充分調動幾名學員，幫助他們構建家庭成員的互動關系——通過姿勢、距離和造型，讓物理空間中有了“家庭輪廓”。

節(jié)奏有快有慢，打擊樂器有輕有重。音樂治療室中，學員在心理治療師的帶領下，感受情緒變化?！敖衲晗奶焓鞘裁礃拥?？”自由創(chuàng)作環(huán)節(jié)，模擬進入多雨的季節(jié)。借助擬聲樂器，雷聲、雨聲交織；鼓點叮咚，如植物自由生長。

近日，北京回龍觀醫(yī)院藝術行為治療中心心理治療師帶領學員進行音樂自由創(chuàng)作。

“這些軟陶作品來自同一學員，有公雞、孔雀、波斯貓……”心理治療師劉璐介紹，這名學員很有特點，其作品不僅敢于用料，還經常大膽撞色、富有創(chuàng)造性。

舞動治療室中，兩人一組互為鏡像。一個人做出動作，另一個人進行模仿，心理治療師趙歡借此快速激活學員的身體。從夸張的面部表情到肢體舞動，現(xiàn)場瞬間“熱”了起來。

如今，北京回龍觀醫(yī)院藝術行為治療中心里，多個治療室同時開放，涵蓋音樂、舞蹈、軟陶、陶藝、美術、戲劇等多個門類，為患者提供多元的心理支持。

藝術何以為“藥”？記者帶著這一問題，與這里的心理治療師進行了面對面交流。

采訪中，多位心理治療師表示，他們所看重的并不是一件作品完成后具有多高的藝術性，而是團體關系的構建，以及學員被激發(fā)的創(chuàng)造性和生命力。

藝術源于生活，投射內在的真實世界

健康報：作為藝術行為治療中心負責人，您怎么看待社會層面療愈行業(yè)的蓬勃發(fā)展？

柴佳寶：療愈行業(yè)蓬勃發(fā)展，從側面反映出公眾面臨各種各樣的現(xiàn)實壓力。隨著需求增長，各種療愈方式應運而生。藝術治療是一門交叉學科，其以心理學治療為基礎，理論源自精神動力學派、認知學派或人本主義心理學派等。如果公眾想要嘗試藝術治療，首先要了解相關機構的資質、心理治療師的資質以及培訓背景等信息，這樣才能獲得保障。一位成熟的心理治療師若能結合藝術治療技術，心理治療效果會更佳。在大健康時代，人們愈發(fā)重視身心健康，藝術治療不失為一種較為理想的療愈方式。

近日，北京回龍觀醫(yī)院藝術行為治療中心美術治療室中，心理治療師帶領學員進行繪畫創(chuàng)作。

健康報：您是如何理解藝術治療的？藝術治療對公眾來說是否有門檻？

柴佳寶：這也是我常常思考的問題。從大的視角來看，精神科在醫(yī)學領域是一個小眾學科。精神科運用藝術治療，可謂是小眾中的小眾。一提到藝術，很多人會聯(lián)想到梵高，認為藝術距離現(xiàn)實生活很遙遠，覺得它門檻很高。實際上，藝術是源于生活的。我們這里產生的作品鐫刻著患者的心路歷程，投射其內在的真實世界，這才是最寶貴的。通過作品，我們可以看到他們內心深處的故事。

近日，北京回龍觀醫(yī)院藝術行為治療中心工作人員引導學員進入該中心。

擺脫身體束縛，找尋生命本源力量

健康報：什么是舞動治療，它是如何發(fā)揮作用的？

趙歡：舞動治療是在音樂推動下，在團體框架內，引導大家通過身體表達一些無意識的內容?，F(xiàn)代社會，人與人之間邊界感很強，很多情緒不容易被看到，這也是許多精神類疾病的病因之一。舞動治療為患者提供了一個環(huán)境，在這里，有別于社會上相對苛刻的要求，哪怕只有呼吸一個動作，也會有人陪他一起，這種被照顧到的感覺可以起到很好的療愈作用。

同時，參與舞動治療的患者不需要過分關注觀賞性，而是要更注重生命力和創(chuàng)造力。我們會引導患者感受自己的身體——通過在音樂的韻律中舒展身體、讓情緒隨節(jié)奏流動，將生命變成一滴水匯入海洋。在這個過程中，患者會恢復主體性，從而激發(fā)出無限可能性。

健康報：針對不同的精神類疾病，舞動治療方式有哪些不同？

趙歡：針對抑郁癥、焦慮癥患者，我們會引導他們做核心力量訓練、下肢訓練，讓他們找到一種“扎根”大地的感覺；針對雙相情感障礙、精神分裂癥患者，我們會幫助他們喚醒對身體的覺察、感知，引導他們逐步控制、享受身體。我們不會給患者套上一個框架，糾正、教育他們如何做出動作，而是引導他們通過舞動身體講出自己的故事。

健康報：開展舞動治療，您如何克服身體的局促感？

趙歡：作為心理治療師，首先要學會享受自己的呼吸和身體，展現(xiàn)出自身的生命力，把自己打開，這樣才能在帶動團體的時候激發(fā)大家的情緒。實際上，和患者互相幫助，心理治療師自身也會受益。我逐漸意識到，舞動治療是“去教育化”的，強調自然、自在。我們和患者一樣，通過參與舞動治療可以找到生命中最原始的力量。

近日，北京回龍觀醫(yī)院藝術行為治療中心開展身體舞動治療。

激發(fā)想象創(chuàng)意，在作品中大膽表達

健康報：為何使用軟陶進行藝術治療？您剛才展示了一些學員作品，能否簡單介紹一下。

劉璐：我們選擇軟陶這種材料，是因為它比較容易保存，經過烤制后，材料防水，不易毀壞。通過軟陶創(chuàng)作，學員可以表達自己的想法和創(chuàng)意。比如，這些是一名精神分裂癥患者的作品。她偏愛鮮明且大膽的配色方案，作品尺寸也偏大。要知道，許多患者初期嘗試時，往往會選擇完成一個較小的作品。經過一段時間觀察，當我們發(fā)現(xiàn)她創(chuàng)作的作品越來越大、色彩越來越亮麗時，會對她進行引導，比如創(chuàng)作風格稍微內斂的作品。

健康報：軟陶制作等手工類治療，能起到什么樣的作用？

劉璐：在開展手工類治療時，我們需要引導參與者實現(xiàn)手、眼、腦的協(xié)調配合，并在制作過程中逐步提升創(chuàng)造力和感知力。當然，我們也會根據(jù)參與者不同時期的狀態(tài)，來決定是否需要對其進行干預。比如，當發(fā)現(xiàn)他的作品風格保持穩(wěn)定，沒有明顯變化時，我們會鼓勵他大膽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在觀察他的作品或者了解他最近的狀態(tài)后，感覺到他的病情出現(xiàn)了波動或者反復，也會及時進行干預。

圖為北京回龍觀醫(yī)院藝術行為治療中心學員的軟陶作品

照見親密關系，原生家庭不是原罪

健康報：哪類患者進行心理劇治療的效果更好？

李啟永：最適合進行心理劇治療的患者，通常具備較強感受能力，言語表達也較為流暢，認知功能良好。對于認知功能較弱的患者，例如長期住院的精神分裂癥患者，我們在開展心理劇治療時，就不能選用表演內容較為復雜的劇目。我們會采用情景劇的形式進行心理教育，以此訓練他們的相關能力。比如，借助心理劇訓練他們理解他人的能力，以及如何更好地與他人進行溝通。通過這種教育方式來提高他們的社交能力，效果更佳。

健康報：“家庭雕塑”到底呈現(xiàn)了什么，它何以起到治療作用？

李啟永：在團體心理治療過程中，許多成員會主動分享自己與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在這些關系里，我們往往能洞察到他們潛在的心理問題。我們會引導成員直接通過表演來展現(xiàn)家庭狀態(tài)，具體實施時會采用一種名為“雕塑技術”的方法，讓成員以靜態(tài)的姿勢來呈現(xiàn)家人之間的互動模式。他們有時會自發(fā)地創(chuàng)造出一些形體語言，生動地展現(xiàn)家庭狀況。

治療中，我們會讓成員體驗特定角色下的感受，甚至引導他們“跳出”角色，以鏡觀或鏡像的方式觀察“家庭雕塑”。這樣的體驗往往能讓他們從另一個視角審視家庭關系，從而獲得新的理解。在此基礎上，我們會幫助成員逐步調整自己與家庭中每個成員的互動方式。

近日，北京回龍觀醫(yī)院藝術行為治療中心開展心理劇治療，進行“家庭雕塑”演繹。

健康報：“原生家庭”這一概念走紅，您是怎么看待的？

李啟永：很多人一談及原生家庭，似乎就帶著一種怨恨的情緒。在成長過程中，我們或多或少都會受到原生家庭影響，但原生家庭絕非原罪。有些人受原生家庭的影響較為顯著，而有些人受到的影響相對較小。在處理與家庭相關的議題時，我們必須充分考慮原生家庭這一因素。不過，我們不能把自己的現(xiàn)狀簡單地歸因于父母。

我們需要做的是，幫助他理解原生家庭對他產生的影響，以及原生家庭中每一個角色呈現(xiàn)出的真實狀態(tài)。以“家庭雕塑”為例，當他真正理解每個角色之后，就能夠更好地理解身處現(xiàn)在家庭中的自己，進而愿意作出新的嘗試和改變。

文/圖：健康報記者 孫韌 張丹 張可心 實習記者 李明炫

編輯：楊真宇

校對：馬楊

審核：秦明睿 徐秉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