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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分數(shù)出來的那天

六月二十五日的陽光毒得像燒紅的烙鐵，張桂芬攥著手機的手指泛白，屏幕上“總分472”的數(shù)字刺得她眼睛生疼。樓道里傳來鄰居們的歡笑聲，對門李老師家正忙著拆錄取通知書的快遞，紅綢帶飄出半扇門。

“媽……”兒子周磊的聲音帶著哭腔，“我是不是很沒用？”

張桂芬猛地回過神，看見兒子癱坐在沙發(fā)上，校服領口被淚水浸得發(fā)皺。她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傍晚，也是這樣的盛夏，她拎著剛燉好的排骨湯敲開李老師家的門，笑得像朵向日葵：“李姐，您看磊磊這數(shù)學成績，能不能麻煩您多費心？”

手機在掌心震動起來，是陌生號碼發(fā)來的彩信。點開的瞬間，張桂芬的呼吸驟然停滯——照片里，李老師正在鄉(xiāng)下中學的教室里上課，黑板上寫著工整的二次函數(shù)解析式，窗臺上擺著孩子們送的野菊花。配文只有一句話：“李老師帶的復讀班，今年本科率100%。”

“哐當”一聲，手機摔在地板上。張桂芬突然捂住臉，喉嚨里擠出野獸般的嗚咽，哭聲撞在空曠的客廳墻壁上，碎成無數(shù)片尖銳的玻璃碴。周磊嚇得縮起肩膀，他從未見過媽媽這樣崩潰，像一座突然坍塌的土坯房。

三年前舉報李老師的場景突然清晰起來。教育局紀檢科的人穿著深色制服，在她家客廳里做筆錄，她指著對面亮著燈的窗戶，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她每晚都補課到十點，收了我們五千塊……”

第二章樓梯間的請求

記憶倒回2022年9月，周磊剛上高三，數(shù)學模擬考只得了58分。張桂芬拿著成績單在樓梯間掉眼淚，正巧碰上買菜回來的李淑琴。

“桂芬，咋了這是？”李淑琴放下菜籃子，遞過一包紙巾。她退休前是市重點中學的數(shù)學老師，滿頭銀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袖口總別著精致的珍珠手鏈。

張桂芬抹著眼淚訴苦：“李姐，您看看磊磊這分數(shù)，連三本線都夠不上。外面補課班一小時兩百，我這單親媽媽實在扛不住啊?！?/p>

李淑琴沉默片刻，拍了拍她的手背：“要不，讓磊磊晚上來我家吧？我正好沒事，幫他補補。”

張桂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這怎么好意思？我給您補課費……”

“說啥錢呢?！崩钍缜傩α耍劢堑陌櫦y擠成溫柔的褶皺，“都是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再說我老伴早逝，兒子在國外，家里也冷清?！?/p>

當晚七點，周磊背著書包站在李淑琴家門口，手里攥著皺巴巴的錯題本?？蛷d的茶幾上已經(jīng)擺好了水果拼盤，玻璃杯里泡著冰鎮(zhèn)檸檬片，暖黃色的燈光把李淑琴的影子拉得很長。

“來，坐?！崩钍缜侔压P記本電腦推到他面前，屏幕上是精心整理的錯題集，“咱們先從函數(shù)開始，這可是高考的重中之重?！?/p>

周磊局促地抿著嘴，他最怕數(shù)學老師，可李淑琴不一樣。她從不說“這題都不會”，而是拿著彩筆在草稿紙上畫輔助線：“你看，把這個拋物線平移一下，是不是就眼熟了？”

十點整，李淑琴準時把他送到門口，塞給他一包杏仁：“明天記得帶三角函數(shù)的卷子，咱們逐個擊破?！睆埞鸱艺驹谧约议T后，看著這一幕，悄悄抹了把眼淚。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兩個月。周磊的數(shù)學成績穩(wěn)步提升，月考考到了92分。張桂芬拎著新買的羊絨圍巾上門道謝，卻被李淑琴婉拒了：“孩子進步比啥都強，你快拿回去?！?/p>

轉折發(fā)生在期中考試后。周磊數(shù)學考了118分，可語文卻掉了20分。張桂芬在家長群里看到其他同學都在補全科，心里突然不是滋味。她站在陽臺，看著對面李淑琴家的燈光，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圍裙。

“媽，李老師說下次幫我補語文閱讀?！敝芾谕崎T進來，手里拿著李淑琴給的《古文觀止》。

張桂芬卻突然發(fā)了火：“補什么補！就知道麻煩人家！”

周磊愣住了，眼圈瞬間紅了。他不知道媽媽為什么突然變臉，更不知道她正盯著家長群里的消息——有人說“退休老師補課更隱蔽，收費更高”。

第三章門縫里的猜忌

張桂芬開始留意李淑琴的一舉一動。每天清晨，她假裝倒垃圾，看著李淑琴去早市買菜；傍晚趴在貓眼上，數(shù)著周磊進李老師家的時間。有次她故意晚接兒子，聽見李淑琴在給周磊講作文：“開頭要像鳳頭，小巧玲瓏才吸引人?！?/p>

“李姐，您真是費心了?！睆埞鸱彝崎T進去，笑得格外熱情，“要不這樣，我每月給您兩千塊，就當伙食費?！?/p>

李淑琴正給周磊削蘋果的手頓了頓，隨即把蘋果遞給孩子：“桂芬，你這是打我臉呢？當初說好無償幫忙，怎么能變卦？”

被拒絕的瞬間，張桂芬心里的猜忌像野草般瘋長。她想起前幾天在超市碰到的王阿姨說：“李老師兒子在國外做高管，根本不差錢，但咱們不能不識趣啊?！?/p>

那天晚上，張桂芬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打開手機搜索“退休教師補課規(guī)定”，看到“有償補課最高可處開除處分”的條文時，眼睛突然亮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腦海里成型：如果李淑琴不肯收錢，萬一以后磊磊考不好，她找誰說理去？不如……

第二天，她特意提前下班，在小區(qū)門口攔住周磊：“磊磊，李老師有沒有跟你提過錢的事？”

“沒有啊。”周磊咬著冰棍，“李老師還給我買了新的錯題本?！?/p>

張桂芬的心沉了下去。她看著兒子蹦蹦跳跳的背影，掏出手機撥通了教育局的舉報電話。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她閉著眼說：“我要舉報……市一中退休教師李淑琴，在家有償補課……”

舉報后的第三天，教育局的人就來了。那天下午，李淑琴正在給周磊講立體幾何，突然聽到急促的敲門聲。打開門，三個穿制服的人站在門口，為首的人亮了證件：“我們是教育局紀檢科的，有人舉報你有償補課?！?/p>

李淑琴的臉瞬間白了：“同志，誤會了，我沒收錢啊?！?/p>

“有沒有收錢不是你說了算?！惫ぷ魅藛T走進客廳，用手機拍著桌上的試卷和草稿紙，“根據(jù)‘雙減’規(guī)定，退休教師違規(guī)補課同樣要處罰?！?/p>

周磊嚇得躲在沙發(fā)后面，小聲說：“叔叔，李老師是免費教我的……”

“小孩子懂什么?！惫ぷ魅藛T不耐煩地揮手，“跟我們回局里接受調查。”

張桂芬站在自家貓眼后，看著李淑琴被帶走的背影，突然覺得渾身發(fā)冷。她趕緊關了燈，像只受驚的老鼠縮在沙發(fā)里。

第四章空蕩蕩的書房

李淑琴被帶走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小區(qū)。第二天一早，張桂芬開門倒垃圾，正好碰上買菜回來的王阿姨。

“桂芬，你知道不？李老師被調到鄉(xiāng)下中學了?！蓖醢⒁虊旱吐曇?，“聽說有人舉報她有償補課，真是缺德??！”

張桂芬手里的垃圾袋“啪”地掉在地上，爛菜葉撒了一地。她慌忙蹲下去撿，耳朵里嗡嗡作響。王阿姨還在說：“李老師多好的人啊，以前還給我家孫子補過課，一分錢沒收……”

那天晚上，周磊沒有去補課。他坐在書桌前，對著數(shù)學題掉眼淚：“媽，我想李老師了。她講的輔助線特別清楚。”

張桂芬心疼兒子，趕緊找了個線上補課班?？衫蠋熤v得再好，周磊總說：“沒有李老師講的明白。”更讓她崩潰的是，周磊的數(shù)學成績開始直線下滑，期末考試只考了76分。

她鼓起勇氣想去鄉(xiāng)下找李淑琴，可走到車站又回來了。她怕李淑琴知道是她舉報的，更怕自己問不出補課的秘訣。日子一天天過去，周磊越來越沉默，每天放學就關在房間里，再也不提數(shù)學題。

而李淑琴那邊，處罰結果很快下來了：全市教育系統(tǒng)通報批評，取消退休待遇，調到偏遠的鄉(xiāng)中學任教。接到處分通知那天，她在空蕩蕩的客廳里坐了一夜。桌上還放著給周磊準備的《高考數(shù)學真題解析》，扉頁上寫著“磊磊加油”。

鄉(xiāng)中學的條件很差，教室的窗戶沒有玻璃，冬天要靠煤爐取暖。李淑琴卻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學生身上。她發(fā)現(xiàn)這里的孩子大多是留守兒童，數(shù)學基礎薄弱，就每天放學后留下來免費補課。孩子們很喜歡她，經(jīng)常給她帶自家種的蔬菜和野果。

有次，校長看她批改作業(yè)到深夜，嘆著氣說：“李老師，您這是圖啥?。吭诔抢锵砬甯２缓脝?？”

李淑琴放下紅筆，看著窗外的星空：“只要能讓孩子們考上大學，在哪兒都一樣?！?/p>

她從沒問過是誰舉報了自己。只是偶爾想起周磊，想起那個總愛咬鉛筆的男孩，心里會泛起淡淡的疼。她給張桂芬發(fā)過一條微信，問周磊的學習情況，卻石沉大海。

第五章遲來的真相

高考前一個月，張桂芬突然接到一個陌生電話。電話那頭是個年輕女孩的聲音：“請問是周磊媽媽嗎？我是李淑琴老師的學生?！?/p>

張桂芬的心猛地一跳：“有事嗎？”

“李老師讓我給您送點東西?！迸㈩D了頓，“她說周磊要高考了，這些資料可能有用?！?/p>

半小時后，張桂芬看著桌上的資料，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那是李淑琴親手整理的高考押題卷，每道題旁邊都寫著詳細的解題思路，甚至標注了“磊磊易錯題”。最底下壓著一張便簽，上面寫著：“磊磊數(shù)學基礎不錯，調整心態(tài)，正常發(fā)揮就好。”

她突然想起舉報那天，自己說的那些謊話；想起李淑琴被帶走時，蒼白的臉；想起兒子無數(shù)個深夜對著數(shù)學題發(fā)呆的樣子。愧疚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她捂著臉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高考結束后，周磊估分只有四百多分。張桂芬每天祈禱奇跡發(fā)生，直到查分那天，看到屏幕上的472分，她知道一切都完了。這個分數(shù)連最差的二本都夠不上，更別說周磊曾經(jīng)夢想的理工大學。

就在她崩潰大哭的時候，門鈴響了。打開門，是李淑琴以前的鄰居王阿姨，手里拿著一個信封：“桂芬，這是李老師托我給你的。”

信封里裝著一沓錢，還有一封信。張桂芬顫抖著手打開信：

“桂芬，當你看到這封信時，高考應該結束了。其實我早就知道是你舉報的我，磊磊不小心說漏嘴，說你問過他收錢的事。我不怪你，天下父母心，我都懂。

這些錢是給磊磊的復讀費，鄉(xiāng)中學的復讀班很好，我可以幫他補課。如果磊磊不想復讀，也可以去讀?？?，學門技術一樣有出息。

以前給磊磊補課，不是為了錢，只是覺得這孩子有靈氣，不想他耽誤了前程。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別用極端的方式解決，對孩子不好。

李淑琴絕筆”

張桂芬看著信上的字跡，想起無數(shù)個夜晚，李淑琴在燈下給周磊講題的身影；想起她拒絕羊絨圍巾時，溫柔的笑容；想起她被帶走時，眼里的震驚與委屈。她突然抓起桌上的成績單，撕得粉碎，哭喊著：“我不是人！我對不起李老師！對不起磊磊！”

周磊站在門口，手里拿著剛收到的快遞。那是鄉(xiāng)中學的復讀班錄取通知書，信封上印著李淑琴的簽名。他看著崩潰的媽媽，輕輕說：“媽，我們去找李老師吧。我想復讀，想讓她再教我數(shù)學?！?/p>

張桂芬猛地抬起頭，淚眼朦朧中，她仿佛看到李淑琴站在鄉(xiāng)中學的校門口，笑著向她揮手。陽光灑在李淑琴的銀發(fā)上，像鍍了一層溫暖的金光。

第六章野菊花盛開的校園

七月的鄉(xiāng)中學，野菊花鋪滿了操場四周。張桂芬?guī)е芾谡驹诮虒W樓前，心里既緊張又愧疚。遠遠地，看到李淑琴抱著作業(yè)本走過來，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棉布襯衫，袖口依舊別著那串珍珠手鏈。

“李姐……”張桂芬的聲音哽咽了，“我……”

“別說了?！崩钍缜俅驍嗨χ聪蛑芾?，“磊磊，準備好了嗎？我們的復讀班明天就開課了?！?/p>

周磊用力點頭，眼睛紅紅的：“李老師，我一定好好學，不辜負您的期望。”

李淑琴摸了摸他的頭：“這才是好孩子?！?/p>

張桂芬看著眼前的女人，心里五味雜陳。她想道歉，想解釋，卻發(fā)現(xiàn)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李淑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輕聲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現(xiàn)在挺好的，這里的孩子很可愛?！?/p>

她們走進教室，里面已經(jīng)坐滿了復讀的學生。黑板上寫著“距離高考還有330天”，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照在孩子們認真的臉上。李淑琴走上講臺，拿起粉筆，寫下工整的“函數(shù)”二字：“今天我們從基礎開始，大家有不懂的隨時問?！?/p>

張桂芬站在教室后門，看著李淑琴講課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那個傍晚，她拎著排骨湯敲開李老師家的門。那時的陽光也是這樣溫暖，那時的李老師也是這樣溫柔。

她悄悄退出教室，走到操場邊。野菊花在風中輕輕搖曳，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她掏出手機，給教育局紀檢科打了個電話，聲音堅定：“您好，我要澄清一件事，李淑琴老師當年是無償補課，是我撒謊舉報了她……”

掛了電話，張桂芬深吸一口氣。風拂過她的臉頰，帶著泥土的芬芳。她知道，有些錯誤需要用一輩子來彌補，但只要開始醒悟，就不算太晚。遠處的教室里傳來李淑琴溫柔的講課聲，夾雜著孩子們的提問聲，在整個校園里回蕩，像一首最動聽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