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格桑柔情觀鳳凰如炬

賈洪國

格?；ㄊ菑牟徽袚u的。她們無需濃香，亦不憑艷麗，只那般樸實地、簡簡單單地開著，無芬芳以召蜂引蝶，卻無論在雪山腳下，還是巡邏路邊，都能安靜地生根、開花。

格桑在藏語中是幸福的意思，花開時多為五瓣，少數(shù)也有八瓣的，顏色鮮艷而美麗，隨著季節(jié)的變化而逐漸變換顏色，有紅色、白色、黃色、粉色、紫色。西藏老兵們，都有格桑花的記憶，它是雪域高原上的美麗精靈，也是拉薩的市花。

離開部隊，踏上返鄉(xiāng)的列車時，腦海里縈繞不去的，就是那星星點點的格?；?。對我們這些西藏兵來說，它本就是難以抵御的誘惑。世間繁花似錦，多少姹紫嫣紅輕易迷亂人眼，卻終究沒有哪一種，能替代它在心中的位置。在西藏，你無需再去尋覓別的絢爛，因為心里早已裝下了獨(dú)一份的堅定。而離開，終究是一場與自己深愛的告別。

時光如長河，有些記憶卻如星辰閃爍。譬如鳳凰花。

去云南楚雄雙柏拜望戰(zhàn)友時，李維雄和楊丕中兩位老友，特地開車一小時，帶我去探訪一個被歲月遺忘的小鎮(zhèn)——玉溪易門的小綠汁。那藏于綠汁江畔，四面環(huán)山，氣候溫潤，雨澤豐沛的小鎮(zhèn)，人稱“滇中小版納”。一路山重水復(fù)，心卻像被什么牽引著，直到那一片火紅撞入眼簾。

葉如飛羽花成炬，

思緒沉迷舊枝頭。

戰(zhàn)友天涯各星火，

相逢猶記一樹秋。

從云南回川已有些日子，我卻總在夢里回到綠汁江邊，回到那一片燃燒的鳳凰花下。它的花期并不長，卻偏用這短暫的時光，把生命綻放得那般熾烈。它沒有牡丹的雍容，也不似格桑的孤傲，它只有一股子不管不顧的熱烈，像青春的我們，像那些再也回不去的雪域高原軍營年華。

去了綠汁后才知道，綠汁江是由彝語“潞茲啦”演變而來，意譯為“石壁陡峭的江河”，與實際情況很是相符。

不知為什么，云南戰(zhàn)友多將這里稱呼為“小綠汁”，或許有些昵稱之意，頗有幾分親切之感。因為在滇中方言里，“綠”與“六”的發(fā)音都和“盧”相同，聽李維雄戰(zhàn)友講過一件趣事，在他小時候聽父親講相關(guān)的出差見聞，提到過易門小綠汁，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易門有個叫“小六指”的地方......很是有趣。

原來，綠汁江是因江得名，也因銅而興。自1953年易門礦務(wù)局成立，多少熱血青年從四面八方涌來，走進(jìn)這銅山懷抱，成為真正的礦山人。他們用勤勞與智慧，一次次創(chuàng)造奇跡，讓這片土地迅速成為有色金屬王國里一顆明珠。直到2003年，礦山資源枯竭，一切才漸漸沉寂。

10余公里的路，落差700多米，有很多大于90度的轉(zhuǎn)彎、甚至是回頭彎，在地圖上顯示的軌跡像極了雞腸子彎彎曲曲的模樣，對駕駛技術(shù)是一個非常大的考驗。好在驅(qū)車陪同我的老戰(zhàn)友李維雄和楊丕中，都是幾十年駕齡的老司機(jī)，經(jīng)受住了108拐的左突右甩，車沿綠汁江行，才入江邊公路，兩旁的火鳳凰便如等候多時，悄然簇?fù)矶鴣?。我們進(jìn)入了沿江而居的綠汁鎮(zhèn)，寬敞的道路兩旁，一棵一棵高大的鳳凰花已掛滿了鮮艷的花朵。綠汁鎮(zhèn)的大部分建筑位于綠汁江的東岸，西岸是高高的山峰，山腳公路上的鳳凰花開，也是驚艷極了。

遠(yuǎn)遠(yuǎn)望去，滿樹紅花如烈焰灼灼，在綠意間跳躍、閃爍，幾乎映紅半邊天。走近細(xì)看，每一朵都精致如鳳凰展翅，在枝頭輕盈起舞。花瓣是那種奪目的紅，紅得熾熱，紅得坦蕩；花蕊點點金黃，像藏在火焰里的星子。風(fēng)過時，花枝輕顫，沙沙作響，仿佛在低語一段關(guān)于生命、關(guān)于時光的往事。

資料上說，鳳凰花又名紅花楹、火樹，原產(chǎn)馬達(dá)加斯加。樹高可達(dá)二十米，花開時滿樹火紅，與綠葉相映成趣。因“葉如飛凰之羽，花若丹鳳之冠”，故名鳳凰。

我們沿江漫步。深秋的綠汁江水清淺見底，有人在江邊嬉水，也有人低頭撿拾卵石，準(zhǔn)備帶回家裝點花盆。走上鐵索橋，看江水潺潺從腳下流過，心情是難得的輕快。木奔大橋上，仿佛還能聽見當(dāng)年運(yùn)礦的車輛從山腹中轟鳴而出，把礦石送往選廠。最有名的該數(shù)三家廠吊橋——多少礦工曾在這橋上擦肩而過，清晨帶著希望出門，傍晚披著平安歸來。

我偏愛這被自然神筆點染的山河。它那么張揚(yáng)，那么熱烈，以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態(tài)，闖入你的世界，也喚醒你沉睡的感官。

綠汁江與銅山，就這樣靜靜相伴，不離不棄。我想，若不是大山被掏空，資源終有盡時，或許今天這里依舊人聲鼎沸、機(jī)器轟鳴。我們?nèi)阅芸带P凰花開如焰，聽綠汁江水長流。

“滇銅綠汁憶青春，歲月遠(yuǎn)去不復(fù)回?！敝档脩c幸的是，易門銅礦現(xiàn)已申報成為工業(yè)遺產(chǎn)。那段歷史、那份榮光，終將被后人認(rèn)識，也為我們這些曾經(jīng)的礦山人，留下一個可以安放青春的記憶角落。

有時候想，當(dāng)兵，本身就是一種經(jīng)歷。而經(jīng)歷，無論甘苦，都是成長。

有時候想，戰(zhàn)友，本就是一場緣分。而緣分，無論深淺，都是財富。

我有時也會想，若當(dāng)年有如今這般發(fā)達(dá)的信息、方便的拍照技術(shù)，我定會拍下格?；ㄔ谒募局胁煌淖藨B(tài)，留下更多巡邏與訓(xùn)練的瞬間，讓回憶多一些憑據(jù)，讓想念有處安放。

可歲月從不為誰停留。人生之路，走過，便是從容與坦然。我們都在豐富而坎坷的環(huán)境中逐漸成長、成熟。也許正是那些年的青春拼搏，那些年的雪山哨所，那些年的格?；ㄏ喟?，才鑄就了西藏兵骨子里的習(xí)慣——像雪山一樣寬廣的胸懷，像喜馬拉雅一般堅韌的性格，讓我們至今仍能勇往直前，無所畏懼。

經(jīng)歷過雪域軍旅，你會懂得：青春無悔，終生無怨。夢還在，路還長。我總想著，等身體允許、時間合適，定要再約上三五戰(zhàn)友，一起回西藏看看，一起向那段奮斗的青春，深深致敬。

自進(jìn)入綠汁鎮(zhèn)起，路邊、場院，隨處可見滿樹紅花的鳳凰木。那顏色鮮艷得像要把天空點燃，異常奪目?；鋾r，樹下便鋪開一層紅毯，美得叫人動容。當(dāng)?shù)厝苏f，花瓣與花萼可做成蝴蝶工藝品，栩栩如生；那碩大的莢果，曾是云南戰(zhàn)友兒時的玩具。

說到底，小綠汁是個值得一去的地方——不論你是否有戰(zhàn)友在哪里，因為那些凝固了舊時光的建筑，和那一樹樹不顧一切盛放的鳳凰花，都是邀請你的理由。

鳳凰木被稱為色彩最艷麗的樹木之一，名副其實?；ㄩ_時，滿樹如火，富麗堂皇。而我最動容的，是它那種開到極致的努力——它和格?；ㄒ粯?，一旦綻放，必?fù)蔚阶畲?；即便凋落，紅色也絕不減退半分。原來，鳳凰花與格桑花，骨子里有著西藏兵同樣的壯烈與凄美。也正因如此，它才讓我們這些西藏老兵格外憐愛，甚至著迷。

我想，格桑花是西藏軍旅的象征，是戍邊記憶的載體；而鳳凰花，則是戰(zhàn)友深情的見證，是重逢與牽掛的寄托。從雪域高原到滇西大地，變的是地域，不變的，是那熔鑄于歲月之中的、濃濃的軍旅情結(jié)。

（注：本文插圖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簡介：

賈洪國：1968 年生人，西藏軍旅五年，雙流縣報記者十年。出版有個人文學(xué)集《 一花一世界 》《 人生足跡 》 《 風(fēng)兮雨兮》。近年來，主要精力用于采寫《尋訪戰(zhàn)友故事集》，目前已完成了《軍旅宥坐——尋訪戰(zhàn)友故事集》兩冊，50萬字已匯編成書。因為“人在變老，軍旅的記憶卻永葆青春！”把文字當(dāng)成愛好經(jīng)營，把生活當(dāng)成詩意品味，一念花開，一念云起，在時光中拈花微笑，能穿透歲月漫漫的塵埃。

作者：賈洪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