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兒子家?guī)Я宋迥陮O子。前天收拾行李回老家的時候，兒媳婦站在門口看著我，什么話都沒說。

這五年，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影子。早上六點起床做早飯，送完孩子洗衣服拖地，中午做飯，下午接孩子，晚上哄睡。日子像復印機，一天一天復制粘貼。我沒覺得委屈，畢竟是自己的孫子。直到上個月，我在廚房聽見兒媳婦和朋友打電話："我媽來了就好了，做菜起碼合我口味。老人家嘛，觀念不一樣，帶孩子總是不放心。"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窗外的路燈照進來，我看著天花板發(fā)了一夜呆。第二天早上照常起床做早飯，手卻有點抖。往鍋里打雞蛋的時候，蛋黃散了，我盯著那攤黃色發(fā)了很久。

我跟老伴兒打電話說想回去。他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回來吧，家里的茉莉花開了。"就這一句話，我眼淚掉下來了。不是因為委屈，是因為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我也可以不在這里。

兒子聽說我要走，愣了一下，然后說："那行，您也該回去休息休息了。"兒媳婦更直接："媽，您回去正好，我媽也能過來幫幫忙。"我點點頭，心里空落落的。五年時間，我把自己磨成了一個工具，現(xiàn)在工具要換了，大家都很自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回到老家的第一天，我睡到自然醒。陽光從窗簾縫隙里擠進來，暖洋洋的。老伴兒已經(jīng)買了菜回來，在院子里擺弄他的花草。我走過去，他抬頭看我："粥在鍋里，我去買了你愛吃的油條。"

我坐在院子里吃早飯，聽見隔壁王大姐在唱戲，樓上的小孩在練琴，這些聲音混在一起，吵卻不鬧心。我突然意識到，這才是生活該有的樣子，不是每天緊繃著一根弦，生怕哪里做得不對。

第三天，兒子打電話來了。我正在廚房煮銀耳湯，看見來電顯示，手頓了一下才接起來。他的聲音有點急："媽，您什么時候回來？思思這兩天一直問奶奶呢。"我攪著鍋里的湯，平靜地說："讓他媽媽哄。"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媽，我知道之前可能有些地方做得不好，您別往心里去。"

我沒接話。掛了電話，老伴兒從外面進來，看我的樣子就明白了："又催你回去？"我搖搖頭："我不回。"說完這話，自己都有點意外。這五年來，我好像從來沒有這么確定過什么事情。

接下來的日子，兒子的電話越來越頻繁。從一天一個變成一天三四個。他說孩子晚上睡不著，說兒媳婦照顧不過來，說家里亂得沒法看。最后一次打電話，他的聲音都帶了哭腔："媽，我真的不行了。您不知道，思思天天鬧著要奶奶，昨天還發(fā)燒了。我媽來了一個星期就說受不了，走了。"

我站在窗邊聽他說這些，心里五味雜陳。不是高興，也不是解氣，就是一種說不出的復雜。我想起五年前，他們把剛出生的孩子塞到我懷里，說："媽，您幫我們帶帶，我們實在忙不過來。"我當時什么都沒說就答應了，因為覺得這是母親該做的。

但這五年里，沒人問過我累不累，想不想回家。他們理所當然地享受著我的付出，也理所當然地挑剔著我的不足。兒媳婦嫌我做的飯不好吃，嫌我?guī)Ш⒆拥姆绞嚼贤?，嫌我在家里礙手礙腳。兒子呢，永遠站在媳婦那邊，對我的辛苦視而不見。

我對著電話說："讓你媳婦自己帶。她不是說我?guī)Р缓脝幔?兒子急了："媽，那都是氣話，您別當真。她現(xiàn)在天天抱怨，說我媽來了還不如沒人來，起碼沒人來她還能請保姆。請了保姆才發(fā)現(xiàn)，一個月一萬多，還不如您帶得好。"

我笑了。不是嘲笑，是真的覺得好笑。原來我的價值，是在對比中才顯現(xiàn)出來的。當我在的時候，他們看到的都是我的缺點;當我不在了，才發(fā)現(xiàn)我的好處。可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人們總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

老伴兒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他什么都沒說，但我懂他的意思。這些年他一個人在老家，從來沒抱怨過，也從來沒催我回去。他只是偶爾在電話里說，家里的花又開了，院子里的貓又生了小崽。他用這種方式提醒我，這里也是我的家，我隨時可以回來。

第十天，兒子突然出現(xiàn)在家門口。他提著水果，臉上是我許久沒見過的疲憊。我開門的時候，他站在門外，張了張嘴，最后只說了一句："媽，對不起。"

我們坐在客廳里，他低著頭說了很多。說這些天他才知道帶孩子有多累，說兒媳婦現(xiàn)在天天跟他吵架，說他終于明白我這五年是怎么過來的。他說到最后，眼眶都紅了："媽，我以前真的太混蛋了。您那么辛苦，我們還那么對您。"

我看著他，心里軟了一下，但沒有立刻答應回去。我說："我可以回去幫你們，但不是像以前那樣。我每天只負責接送孩子和做兩頓飯，其他時間是我自己的。我要跟你爸爸視頻，要看我的電視劇，要出去跟朋友打牌。你們的家務，你們自己做。"

兒子愣了一下，然后使勁點頭："行，都聽您的。"

我又說："還有，以后說話注意點。我是來幫忙的，不是來受氣的。你媳婦要是再像以前那樣，我轉(zhuǎn)身就走，誰求我都沒用。"

兒子眼淚掉下來了："媽，我知道錯了。以后我會注意的，我也會跟她說的。"

老伴兒在旁邊一直沒說話，這時候才開口："你媽身體也不好，高血壓一直在吃藥。這次回去，你們要真心對她好，別讓她再受委屈。"

那天晚上，兒子睡在客房。第二天早上，我做了他愛吃的疙瘩湯。他端著碗，眼睛又紅了。我轉(zhuǎn)過身去，怕自己也跟著掉眼淚。

臨走前，老伴兒塞給我一個小包："這是我給你準備的藥，按時吃。實在待不下去了，就回來，家里永遠給你留著門。"

我點點頭，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這些年我一直以為，作為母親就該無條件付出，就該默默承受一切。但其實不是這樣的。愛是相互的，付出也該有回應。我可以幫助兒子，但不能失去自己。

車子開動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老伴兒站在門口，對我揮手。陽光落在他身上，他顯得有點孤單。我在心里對自己說，這次回去，最多待半年，然后一定要回來陪他。

畢竟，人這一輩子，最終還是要為自己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