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2月的邊境夜色很沉，部隊緊急進入一級戰(zhàn)備，曹耘山坐在戰(zhàn)壕里，悄悄把那只裝著三斤糧票和一封信的小包塞進背囊。月光下，他低聲嘀咕：“要是真回不來，這就是全部家當了。”誰也想不到，這位即將帶兵沖鋒的營長，十四年前還是個對家族歷史一竅不通的初中生。

回到1965年6月，湖南長沙一所中學剛剛放假。曹耘山領(lǐng)到了空軍招飛的政審表，興沖沖跑回家，卻在親屬登記一欄前犯了難。祖父輩以上，他只聽母親偶爾提起幾句，記不確切。政審表不能空著，他只好把表遞給父親曹全夫。曹全夫握筆飛快，片刻就填好，順手遞回去：“自己看看，有錯改掉?！?/p>

那一瞥，讓曹耘山愣住——外祖父欄赫然寫著“毛澤民”，黨籍、犧牲年月一一俱全；外祖母“王淑蘭”，同樣清清楚楚。曹耘山腦子“嗡”地一聲，脫口而出：“毛澤民？跟毛主席……”父親點點頭：“沒錯，你母親是毛主席的侄女?！眱蓚€字——震驚。十幾年來，他只知道母親也姓毛，卻以為只是同鄉(xiāng)。

驚訝歸驚訝，政審表還是要交?？哲娔悄昝~有限，他最終沒被錄取。曹全夫干脆建議：“干脆去野戰(zhàn)軍，腳踏實地?！蹦赣H毛遠志附和，還專門跑到車站送行，遞給他一句再樸素不過的話：“三要兩不要，要靠組織、黨和群眾，不要靠家庭、父母?！痹挷欢?，卻像釘子一樣釘進心里。

其實，這位低調(diào)到極點的母親，少年時代顛沛流離。1937年，父親毛澤民從延安寫信把她接去讀書，才第一次在窯洞里見到大伯毛澤東。那以后，無論延安還是北京，她幾乎從不提自己“毛家后人”的身份。1959年8月29日，李敏在中南海成婚，毛主席親自掌勺請客，名單中點名要有“遠志妹子一家”。十歲的曹耘山跟著父母進了新華門，在主席身旁合了影。照片被母親鎖進抽屜，從未示人。

部隊生活單調(diào)又辛苦，曹耘山在步兵連一干就是十多年，從列兵到營長。戰(zhàn)前訓練千百遍，真槍實彈還是另一回事。1979年2月14日深夜，他率營提前抵達前沿陣地。整理遺物那一刻，誰都不輕松，有人邊打包邊掉淚。輪到曹耘山，他咬牙把寫好的家書壓在最底層，扭頭吼了句：“別磨蹭，動作快點！”

炮火持續(xù)二十多天，曹營長中了三彈，一發(fā)擦胸而過，被戰(zhàn)士抬下陣地搶救才撿回命。營里犧牲三十三人，最高軍銜是連長。戰(zhàn)后集體二等功、個人三等功評下來，軍區(qū)干部翻閱檔案，才發(fā)現(xiàn)這位營長竟是毛主席親屬，議論聲一時不少。當事人卻冷淡：“子彈不長眼，誰的親戚都一樣?！?/p>

1983年，曹耘山調(diào)入軍事學院深造，結(jié)業(yè)后任參謀長，1988年脫下軍裝轉(zhuǎn)業(yè)地方。轉(zhuǎn)業(yè)不代表清閑，他把精力投向另一條戰(zhàn)線——尋訪外祖父毛澤民與毛澤覃的足跡。母親離休后曾手抄了近三十袋資料，卻未能整理成書便病逝。那堆發(fā)黃的筆記成了他的“命根子”。沒有復印機，他自掏腰包去韶山、安源、九江、南昌，甚至遠赴俄羅斯檔案館，一張張照片、一封封電報地對照核實。

2006年起，他多次往返瑞金紅林村，只為確定毛澤覃犧牲地點。村民勸他：“山里塌方多，很危險?！彼麛[擺手：“親人在這都不怕，我怕什么？”腳底布鞋爛了又換，新墳舊碑一處處比對，最終鎖定了當年游擊隊血戰(zhàn)的張屋坪遺址。

幾年下來，兩本專著《尋訪毛澤民》《革命與愛：共產(chǎn)國際檔案最新解秘毛澤東毛澤民兄弟關(guān)系》和四集紀錄片《毛澤民》陸續(xù)出版、播出。字里行間沒有渲染家族光環(huán)，更多是細節(jié)：盛世才軟禁、獄中絕筆、延安來信、游擊隊斷糧……曹耘山在序里寫道：“每一頁紙背后，都站著一個活生生的人?！边@是難得的主觀表達，卻撐得住分量。

有人問他圖什么，他淡淡一句：“讓年輕人知道，強國不是憑空到來的?！辈患有揎?，也無須拔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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