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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3年，上海，阜康錢莊總號。

往日里門檻都要被踏破的景象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擠在門口、眼睛通紅的人群。

他們手里死死攥著錢票，拼了命地往里沖，吼著“還錢”。

伙計們嗓子都喊啞了，可輕飄飄的保證，在白花花的銀子面前，啥也不是。

沒過多久，大門和前堂被徹底砸爛，一代首富胡雪巖的商業(yè)帝國，就這么塌了。

他到死都在念叨“白老虎”……這個讓他至死都放不下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01 這事兒吧，來得太快了。1883年的冬天，對胡雪巖來說，那真是冷到了骨子里。阜康錢莊，那可是他的命根子之一，可就在上海總號的大門外，那景象簡直沒法看。

老百姓、儲戶，手里都捏著阜康的錢票，堵在門口拼了命地往里擠?；镉媯冋驹谧雷雍竺?，一遍遍地保證錢莊沒事，讓大家伙兒放心。

可這種時候，誰信啊？你越是保證，大家心里越是發(fā)毛。憤怒的人群根本控制不住，也不知是誰帶的頭，直接就開砸了。

轟隆一下，阜康錢莊那扇厚重的大門被砸開了，前堂也被沖進(jìn)來的人拆了個稀巴爛。凡是能拿走的東西，都被搶了個精光。

這阜康錢莊，可是大清首富胡雪巖名下最主要的產(chǎn)業(yè)。上海這一倒，就像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全國各地的分號接二連三地出事。

胡雪巖建立起來的那個龐大的商業(yè)帝國，宣告垮塌。一代首富，就這么落得個凄慘收場。

沒過多久，大概也就兩年光景，胡雪巖就在貧困中含恨離世了。據(jù)說他臨死前，嘴里還一直喃喃地對著自個兒的兒子念叨，說“白老虎”很可怕。

這個“白老虎”到底是啥玩意兒？能讓胡雪巖到死都放不下？

這事兒吧，得從胡雪巖的“官商”之路說起。他之所以會這么快就陷入絕境，導(dǎo)火索就是一場“生絲大戰(zhàn)”。

生絲，也就是蠶絲。這玩意兒可是胡雪巖創(chuàng)業(yè)之初就開始經(jīng)營的老本行。他怎么會敗在自己最熟悉的生意上呢？這就要看他是怎么起家的了。

胡雪巖是安徽績溪人，1823年生的，家里窮，就幾畝薄田。他爹讀過點書，教過他，但很快他爹就去世了。

12歲那年，胡雪巖經(jīng)人介紹，跑到了杭州的錢莊當(dāng)學(xué)徒。

關(guān)于他怎么挖到人生第一桶金的，坊間有兩種說法。一種是說他這人特機(jī)靈，嘴甜會來事兒，錢莊掌柜沒兒沒女，就把他當(dāng)親兒子看，最后把錢莊傳給了他。

還有一種說法，流傳更廣，就是作家高陽在小說里寫的。說胡雪巖對一個叫王有齡的人有恩，后來王有齡當(dāng)上了浙江巡撫，知恩圖報，就拿公庫的錢扶持他做生意。

不管是哪種說法，胡雪巖的發(fā)跡，都跟這位浙江巡撫王有齡脫不開干系。

史料上記著，王有齡在當(dāng)湖州知府的時候，胡雪巖就敢拿出湖州官府的庫銀，去扶持當(dāng)?shù)氐霓r(nóng)民養(yǎng)蠶。他自己呢，再把產(chǎn)出來的生絲，賣到上海、杭州這些大地方去。

賣了錢，先把庫銀的窟窿填上，剩下的差價，全進(jìn)了自個兒的腰包。

你瞅瞅，拿官府的錢做生意，連利息都不用付，這利潤能不高嗎？他這生意經(jīng)，從一開始就跟“官”字綁得死死的。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的頂配玩法嗎？

后來，他又拉著當(dāng)時的浙江巡撫黃宗漢合伙辦藥店。靠著黃宗漢的關(guān)系，他的生意是越做越大。

02 等到王有齡升任浙江巡撫，那胡雪巖的機(jī)會就更大了。王有齡把解運糧草、軍械這種頂頂重要，油水也頂頂足的差事，全都交給了胡雪巖。

胡雪巖借著這個便利，直接從官府借了20萬兩白銀，開辦了“阜新錢莊”。

可惜好景不長，太平軍打過來了，杭州城丟了，王有齡也自殺了。胡雪巖的第一個靠山倒了。

但他這人反應(yīng)是真快啊，王有齡前腳剛走，他后腳就跟接任的左宗棠拉上了關(guān)系。

左宗棠是誰？那可是手握湘軍重兵、朝廷里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胡雪巖鞍前馬后，很快就取得了左宗棠的信任。

這下可不得了，胡雪巖不光是承辦了浙江全省的錢糧、軍械，他還從湘軍那幫將領(lǐng)手里，給自個兒的阜新錢莊拉來了海量的存款。

你想啊，那些帶兵打仗的將軍，錢多得沒地方放，放哪兒最安全？當(dāng)然是放“自己人”左大人罩著的錢莊里最穩(wěn)妥啊。

就這么著，胡雪巖的阜新錢莊，在全國各地開了二十多家分號。與此同時，他的“胡慶余堂”也正式開業(yè)了。

這家藥堂，跟北京的同仁堂齊名，直到現(xiàn)在還開在西子湖畔。里頭保存的那些古方秘方，依舊是寶貝。胡雪巖這人吧，會賺錢，但也懂規(guī)矩，胡慶余堂掛著“戒欺”的匾，做生意講究貨真價實。

更難得的是，他發(fā)了財，也沒忘了做善事。左宗棠在浙江的時候，他幫著管理賑撫局，開粥廠、建善堂，收斂那些戰(zhàn)亂中沒人管的尸骨，好事做了數(shù)都數(shù)不清。

這些舉動，讓胡雪巖在浙江的名聲好到了極點。

胡雪巖在給王有齡辦事的時候，就認(rèn)識了不少在上海的洋人商人，也幫著清軍買過不少洋槍洋炮。

等到左宗棠要興辦福州造船廠的時候，胡雪巖更是沒少出力。

你幫我，我自然也得幫你。左宗棠對胡雪巖的幫助，那也是投桃報李，直接給他在朝廷請功。

1872年，胡雪巖被朝廷授予了候補(bǔ)官職，還賞賜了一件黃馬褂。這一下，胡雪巖就從一個純粹的商人，變成了地地道道的“官商”。

后來，左宗棠抬著棺材出征，去收復(fù)新疆。這在后面源源不斷提供后勤保障的，又是胡雪巖。

他一個人，在各個洋行之間來回跑，討價B價還價，硬是把一批批的軍火，從沿海轉(zhuǎn)運到了大西北的前線。左宗棠能在前線打勝仗，胡雪巖這“后勤部長”的功勞，那是實打?qū)嵉摹?/p>

根據(jù)一些資料，左宗棠西征，胡雪巖先后6次向洋行借款，總計高達(dá)1870萬兩白銀。這數(shù)字，簡直嚇人。

新疆收復(fù)之后，左宗棠再一次為胡雪巖請功。朝廷也大方，直接授予胡雪巖正三品布政使的官銜，還破格允許他戴上二品官員才能戴的紅色頂戴。

“紅頂商人”胡雪巖，走到了他人生的最巔峰。

03 可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官商結(jié)合，錢是賺不完的，但風(fēng)險也是躲不掉的。

胡雪巖跟湘軍出身的左宗棠，已經(jīng)密密實實地綁在了一起?？稍诔⒌牧硪贿叄孳娨恢庇忻艿幕窜婎I(lǐng)袖李鴻章，早就對左宗棠虎視眈眈了。

那會兒朝廷里正吵著呢，是“海防”重要還是“塞防”重要？李鴻章主張海防，左宗棠主張塞防。最后左宗棠贏了，還收復(fù)了新疆，這讓李鴻章心里能舒服嗎？

要想扳倒左宗棠，就得先斷了他的糧草。這個在后方源源不斷給左宗棠輸血的胡雪巖，自然就成了李鴻章的眼中釘。

李鴻章在等一個機(jī)會，一個能一擊致命的機(jī)會。

1882年，機(jī)會來了。胡雪巖自己跳進(jìn)了這個坑里。

前面咱說了，胡雪巖就是靠生絲起的家?？赡菚海笕速Y本涌進(jìn)來了，仗著錢多，死死地把持著蠶絲價格，把江浙一帶的絲農(nóng)壓榨得夠嗆。

胡雪巖一看，這哪兒行啊。他決定出手，一來是想打破洋人的壟斷，為絲農(nóng)出口氣，二來么，他自己也能再大賺一筆。

他用的法子，擱現(xiàn)在看，就是搞壟斷。他拿自己錢莊的儲備當(dāng)后盾，開始了這場跟洋人的“生絲大戰(zhàn)”。

從1882年開始，他就出手購入了3000包生絲，之后每個月都在買進(jìn)。到了1882年10月，胡雪巖手上已經(jīng)囤積了足足14000多包生絲（也有說15000包）。

他這么一搞，生絲的交易價格立馬就上去了。到了1882年9月，國外每包生絲的購進(jìn)價，已經(jīng)高于銷售價，出現(xiàn)了“倒掛”。

胡雪巖的目的雖然達(dá)到了，但問題也來了。

囤積這么多貨，需要海量的資金。據(jù)說他動用了差不多2000萬兩白銀。為了這場豪賭，他不惜把自己全部的身家，連同錢莊的儲備金，全都壓了進(jìn)去。

錢全砸進(jìn)去賭一個未來，贏了是首富，輸了就是首負(fù)。

這一下，讓嗅覺敏銳的李鴻章發(fā)現(xiàn)了機(jī)會。他立馬安排手下最得力的商人——盛宣懷，對胡雪巖出手。

04 這個盛宣懷，跟李鴻章的關(guān)系，就和胡雪巖跟左宗棠一樣，也是替李鴻章籌辦金融、實業(yè)的“白手套”。

“倒左先滅胡”，李鴻章在臺面上動手，盛宣懷就在臺面下打擊。

盛宣懷這人，是真夠狠的。他看到胡雪巖在大量囤積生絲，他也利用自己和李鴻章的關(guān)系，跑去大量購進(jìn)生絲。

但他買來生絲，可不是為了跟胡雪巖搶貨源，而是轉(zhuǎn)手就賣給了胡雪巖的競爭對手。

這么一來，胡雪巖想壟斷的目的，就受到了影響。更不巧的是，到了1883年，意大利的生絲產(chǎn)量突然大增，國際市場上的絲價開始下跌。國內(nèi)的生絲反而減產(chǎn)了。這形勢，對胡雪巖是雪上加霜。

其實吧，歐洲生絲產(chǎn)量大增的時候，胡雪巖要是肯把手里的絲拋售出去，雖然資產(chǎn)會受點影響，但還不至于傷筋動骨。

可胡雪巖錯誤地判斷了形勢，他依舊死死地捂著手里的生絲，等著價格再漲，沒有及時退場。這就為后來的徹底敗亡，埋下了最大的雷。

盛宣懷呢，可沒閑著。他不但跟胡雪巖搶貨源，還想盡辦法斬斷胡雪巖的購買渠道，同時不斷地拋售手里的生絲，一點一點把價格往下拉。

那些洋人商人一看，樂了。他們也立馬聯(lián)合起來，搞抵制，相互約定，誰都不從胡雪巖手里買生絲。

這下好了，胡雪巖手里的1萬多包生絲，砸手里了，失去了原有的價值。

胡雪巖囤絲，把全部身家和錢莊的儲備都搭進(jìn)去了。生絲遲遲不能換成錢，他的資金周轉(zhuǎn)立馬就變得非常緊張。

原本呢，朝廷那邊還從阜康錢莊借了80萬兩白銀。要是這筆錢能及時還給胡雪巖，他好歹還能緩一口氣。

可偏偏這個時候，中法戰(zhàn)爭爆發(fā)了。胡雪巖的靠山左宗棠，正忙著指揮戰(zhàn)爭，根本顧不上他。李鴻章就趁這個機(jī)會，隨便找了個借口，硬是把這筆朝廷借款（協(xié)餉）給壓了20多天。

屋漏偏逢連夜雨。胡雪巖之前為了幫助主戰(zhàn)的左宗棠，擔(dān)保替朝廷從外國銀行借了40萬兩白銀，這會兒也到還款的時候了。這筆錢，也得著落在胡雪巖的頭上。

這還沒完，盛宣懷又放出了最毒的一招。

他利用剛興起的電報，到處宣揚，說胡雪巖囤絲破產(chǎn)了，沒錢了。他還鼓動那些在阜康錢莊有存款的人，趕緊去錢莊取錢。

墻倒眾人推，昨天還巴結(jié)你的，今天就能要你的命。

盛宣懷連那些跟胡雪巖有債權(quán)關(guān)系的外資銀行也沒放過。在他的鼓動下，這些銀行也以為胡雪巖真的破產(chǎn)了，紛紛上門，要求胡雪巖立刻償還所有貸款。

1883年12月3日，從上海和杭州開始，各地的阜康錢莊，都遭到了瘋狂的擠兌。

05 上海和杭州的兩處阜康錢莊，瞬間就被擠兌的人群擠滿了。不到半天功夫，兩處錢莊就宣布倒閉。焦頭爛額的胡雪巖，只能跑到寧波，苦苦地尋找活路。

更致命的是，阜康錢莊的存款人，除了普通老百姓，還有很多是朝廷的大官。這些人眼瞅著自己的存款要打水漂，立馬就聯(lián)合起來，要求朝廷嚴(yán)懲胡雪巖。

李鴻章一看這火候差不多了，也向朝廷上了道折子。他舉報胡雪巖在經(jīng)辦朝廷借款的時候，加高借款利息，從中賺取利息差。

這份折子遞到慈禧太后面前，當(dāng)即就引得“老佛爺”勃然大怒。慈禧馬上下令，將胡雪巖革職查辦，并且命令左宗棠，負(fù)責(zé)去追繳胡雪巖的欠款。

這招可太狠了，讓胡雪巖的靠山去查辦胡雪巖。

到了這個時候，左宗棠就算有心，也已經(jīng)無力挽救胡雪巖的敗局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最大的可能，保住胡雪巖的命和他剩下的一點資產(chǎn)。

胡雪巖想活命，就必須把手里的生絲快速脫手，換成現(xiàn)錢。

可是在盛宣懷的操作下，洋商們結(jié)成了“不購買胡雪巖生絲聯(lián)盟”。整整兩年時間，外國洋行沒有從胡雪巖手里買過一條絲。

朝廷清查之后，這些洋商又利用胡雪巖急于脫手的困境，拼命壓低生絲價格。胡雪巖迫于無奈，只能將手里價值一千多萬兩白銀的生絲，折價出售。

最后，只賣了幾百萬兩。

而朝廷清查后發(fā)現(xiàn)，光是阜康錢莊北京分行的虧空，就有1200萬兩。

這么大的窟窿，靠賣生絲那點錢，顯然是補(bǔ)不上的。這就需要左宗棠來為胡雪巖籌謀了。

為了幫胡雪巖渡過難關(guān)，左宗棠親自坐鎮(zhèn)杭州的阜康錢莊總店。

杭州是總店，凡是大筆的存款，都得在總店支取。那些在錢莊存有大額存款的朝廷大員，一看見左宗棠黑著臉坐在那兒，心里也開始打鼓了。

你想啊，這些大官的存款，很多都是見不得光的。他們一看左宗棠在這兒，自然不敢如數(shù)向錢莊索要，只能自認(rèn)倒霉，報個小數(shù)目，能拿回多少算多少。

這么一來，錢莊的欠款就減去了很多。

至于錢莊欠朝廷的款項，因為胡雪巖之前經(jīng)常為左宗棠購買軍備，這些欠款中間也有很多可以操作的地方。賬簿經(jīng)過左宗棠的處理后，阜康錢莊的總欠款金額又少了一大筆。

可就算是這樣，胡雪巖能籌措出的所有銀兩，還是還不清所有的欠款。對于這最后的欠款，左宗棠也無能為力了。

一個月后，杭州知府吳世榮帶人去胡雪巖府上抄家。到了才發(fā)現(xiàn)，胡雪巖已經(jīng)把家產(chǎn)基本都變賣了，府里的姬妾也都四散而去，昔日的豪宅變得蕭條不堪。

不過，前來抄家的官員，據(jù)說顧及舊情（一說吳世榮曾受胡雪巖恩惠），將變賣家產(chǎn)的一部分錢，大約10萬兩，留給了胡雪巖。

1885年9月，左宗棠因病去世。

靠山徹底倒了。兩個月之后，也就是1885年11月，身上仍然背著欠款的胡雪巖，也在貧困中郁郁而終，終年63歲。

臨死前，他對著兒子說，“白老虎可怕”。他還留下遺訓(xùn)：胡家后代，不與李姓通婚。

這“白老虎”到底是什么？

它既是李鴻章（據(jù)說屬虎）借以整垮他的對手，也是他賴以起家的“生絲”（白色），更是他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白銀”（錢莊）。

他成于此，也最終因此而慘淡收場。

除了“大清首富”，胡雪巖其實還有個名號，叫“大清首善”。他開的胡慶余堂，每逢夏季，都免費供應(yīng)清涼解熱的藥劑。他發(fā)跡之后，在各地開設(shè)粥廠、善堂和免費的私塾，每逢災(zāi)年，都積極捐款賑災(zāi)。

他的敗亡，除了自己判斷失誤，對手的算計占了大半。你說這圖啥呢，一個想為國人爭口氣的商人，最后卻倒在了自己人的算計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