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名義》 劇照 圖源網(wǎng)絡

退休一年多，因為六百多塊的半年獎，我又一次走進了信訪局

文/任奎東

7月8號，我接到了單位原綜合科女科長劉某的電話。多年前，我倆同一天就業(yè)進廠，共事三十多年也只是點頭之交。劉某開門見山向我表示感激感謝：“……多虧你去找，我才跟著沾了光，補發(fā)了將近一千七百塊。別人不領這個情，我領……”

劉某很激動，主動告訴我，她去年五月退休后就在離家四五十里遠的物流公司找個了活，月休兩天，很辛苦。這筆從天而降、得來全不費工夫的一千多塊錢，相當于她半個月的工資。這筆錢帶給劉某的喜悅，讓她和我足足聊了二十分鐘。同事一場，她對我說過的話加起來都沒有這一次多。

有人歲月靜好，必定是有人負重前行。劉某不知道，她坐享其成得到的這筆錢，是我經(jīng)過了多少奔波多少曲折換來的。

這一切，要從今年年初發(fā)生的一件事說起……

2025年1月10日下午，我收到了單位給我打款380元，此時我已經(jīng)退休近一年了。短暫的高興之后，我有些疑惑，這是一筆什么錢？巧合地是，當天上午，二湘空間發(fā)表了我的文章《一蓑煙雨任平生——公積金后續(xù)》。這讓我理所當然地認為這筆錢是文章發(fā)表帶來的效應。但，冷靜下來又覺得不可能，雙方已經(jīng)撕破臉皮水火不容。再說這事已經(jīng)塵埃落定了，單位又怎么會因為一篇文章而改弦易轍呢？

我要弄清楚這筆錢的來歷，否則心里會不踏實。晚上，我給在職的兩個同事分別發(fā)微信交叉驗證：今天發(fā)錢了嗎？倆人告訴我，今天確實發(fā)了年終獎2280元。

我把這個金額除以12，再乘以2，分毫不差，正是380元。原來單位下午給我打款380元，就是按比例發(fā)給我的一二月份的年終獎。

我又有了新的疑問：以前在職時，單位每年發(fā)放不止一次獎金。除了年終獎，還有上半年獎和下半年獎。我是去年二月底退休，既然年終獎都有我的，那么發(fā)放上半年獎金，為什么沒有按比例發(fā)給我？

倆同事還告訴我，在年終獎之前，單位的確下半年發(fā)放了兩次，金額一樣，都是2000。

我身份證上的生日是2月4號，但我一直上到2月29號最后一天才離開崗位退休的。其實在2月上旬，副廠長王某峰就對我說，允許我2月份不用打卡考勤了，在家忙忙年提前休息，月底再回單位辦理退休手續(xù)即可。

但我想都不想地一口回絕。有人說，信任就像人的牙齒，掉了就沒了，再裝也是假的。永生難忘2022年的虎年春節(jié)前后，我是怎樣連滾帶爬地趟過那段不堪回首、滿身泥濘的調(diào)崗之路：在距離我退休還有兩年時，單位把我調(diào)崗去打掃衛(wèi)生；忘不了那一年的臘月和正月，我頂著別人的冷嘲熱諷，一次又一次奔波在主管部門國資委信訪辦和一把手劉董辦公室之間；忘不了當我想申請勞動仲裁時，接待我的法律顧問得知我還有兩年退休，單位讓我調(diào)崗打掃衛(wèi)生時，難以置信地說“你們單位太不像話了?！?/p>

后來，在主管部門的介入下，劉董以及分管副廠長章某某當著我的面，口頭同意我繼續(xù)留在原崗位。但是，半個月后，隨著章副廠長在辦公室自縊身亡，劉董的態(tài)度急轉(zhuǎn)直下，堅決不同意我留在原崗位，揚言再不服從調(diào)崗就開除我。

男人，尤其是有點身份的人，更應該吐口唾沫是個釘。試問一二把手親口說的話、許的諾都能輕飄飄地不算數(shù)，我又怎么敢相信王某峰說的話呢？我怕我真的休息了，單位再借口我缺勤曠工一個月怎么辦？所以我不但沒休，反而扎扎實實，硬是出滿全勤，上到了二月的最后一天。

2025年4月22日，我騎車到市信訪局，在登記表上填寫了反映的問題，要求單位按比例補發(fā)我兩個月的半年獎。工作人員收下登記表，又詳細問了一下情況，讓我回去等消息。

4月25日，單位上級管理單位——某安公司辦公室通知我，讓我4月27日到集團領取受理告知書。

4月27日，我到集團辦公室領取。一個工作人員問我：“你找某安了嗎？”我回答沒有。該工作人員委婉地說：“姐，你有事最好先找某安，因為我們受理后也是讓某安處理?！蔽一卮鹚骸拔倚挪贿^了。再說，我找某安和集團找某安，能一個樣嗎？”

6月19日，某安辦公室再次通知我，結(jié)果出來了，讓我第二天到集團領取《信訪事項意見處理書》。

6月20日，我到集團領取了意見書，白紙黑字赫然顯示：
……經(jīng)調(diào)查，您于2024年2月正式退休。依據(jù)某安黨委2024年7月4日第23次會議決定、2024年7月5日某安第22次經(jīng)理層辦公會會議決定：方案如下：（1）發(fā)放金額：2000元/人；（2）發(fā)放范圍：2024年6月份全體在崗員工；……”您不在2024年7月份績效工資發(fā)放范圍。
依據(jù)某安黨委2024年12月5日第38次會議決定，按以下方案發(fā)放：本次發(fā)放金額2000元/人（范圍：2024年7～12月在崗職工）；剩余工資額約2280元/人（范圍：2024年1～12月在崗職工）……您不在2024年12月績效工資（2000元/人）發(fā)放范圍。
您在2280元/人發(fā)放范圍（2280元/人÷12個月=190元/月/人），因此，2025年1月收到單位按比例發(fā)放的2024年年終獎，380元（190元x2）

連同《信訪事項處理意見書》一起給我的，還有兩份會議紀要。

集團的這個結(jié)果，實際上已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實在不甘心：既然年終獎都有我的，那么上半年獎為什么不發(fā)給我？我向單位主張要這筆錢，究竟是合情合理還是無理取鬧？

我撥打了12345熱線，想聽聽專業(yè)律師的解答。我詳細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甚至把某安發(fā)放獎金的會議紀要念了一遍。律師聽完明確告訴我，我一二月提供了勞動，單位發(fā)放上半年獎金，理應按比例發(fā)給我，我有權(quán)向單位索要。單位不給的話，可以申請勞動仲裁。

7月1日上午，我來到主管部門國資委信訪辦。走進信訪辦，我不禁啞然失笑。幾年來，從虎年春節(jié)調(diào)崗算起，我都記不清已經(jīng)多少次來過這里。原來接待過我的房科長、王科長都回了原單位，許主任因身體原因住院；這次接待我的是兩個陌生的面孔，孫科長和一位王姓工作人員。

我將前因后果講了一遍，然后拿出集團的意見書，申請復查。孫科長讀后，要打電話通知單位派人過來。

我急忙制止：“我今天過來，不是請求調(diào)解的，而是申請復查的。依照我對單位的了解，誰來都沒用，更是不會同意給我這筆錢”。

孫科長竭力說服說：“要是我給你單位做工作，把這筆錢給你，你還會再找再鬧嗎？”

我笑了笑，捫心自問，我合理合法走程序反映問題，怎么就成了鬧事呢？

坐在我對面的孫科長，表情誠摯言辭懇切，沒有半點挖苦諷刺的意味。

我認真地回答他：“如果單位能給我這筆錢，我就不再往上找了?！?/p>

環(huán)視不大的信訪接待室，我頗有感觸。想起了半年前，也是這間屋子，在許主任和王科長的斡旋下，我和單位代表毛廠等多人共同坐下來接受調(diào)解，但最終調(diào)解失敗不歡而散。

我把這件事講給孫科長聽。他努力說服我，允許他給單位打電話：“我來做你們單位領導的工作。他們來了后，你把你的要求說一說，然后你先走，我再和他們談?！睂O科長的話打動了我，我不再堅持申請復查。如果單位真把我應得的給我，那么這事就到此為止吧。

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倆說到現(xiàn)在社會上層出不窮的暴力事件時，我說了這樣一句話，讓孫科長臉色微變：“為什么有人會鋌而走險？這樣的事，過去有，現(xiàn)在有，未來還會更多。因為，老百姓找不到說理的地方?！?/p>

在經(jīng)過近兩個小時的漫長等待后，單位領導毛廠、某安領導、集團領導等多人終于到來。毛廠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你怎么又來信訪辦了？”我在毛廠的話中，讀出的是呵斥和指責。

聽在職的同事說，毛廠現(xiàn)在春風得意，享受正職待遇，難怪他一改過去對我的客氣與示好。我也針鋒相對反問他：“這個地方我怎么就不能來？國資委信訪辦就是我的娘家人！”

一一落座后，我說：“今天我來國資委信訪辦，原本是申請復查的，不是來接受調(diào)解的。是孫科長一再做我的工作，說會盡力解決問題，所以才打電話把你們幾位叫過來?！?/p>

毛廠問我：“那你說說你有啥事？”

鬧了半天，毛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耐下性子，從1月10號收到380元年終獎說起，再到集團給我的意見書，一五一十事無巨細地講了個明明白白。

毛廠提出要看看某安的會議紀要，我剛要給他，又改變主意收了回來。這一刻，我想到了2022年夏天我向廠辦主任李某提出，想讓他幫我查一查單位給職工繳納住房公積金的具體時間，遭到李某無情地回絕：“我?guī)筒涣四?，你自己找證據(jù)去吧?！睘榱苏业竭@個確切時間，我費了多少周折多少辛酸？跑了多少路問了多少人？ 現(xiàn)在毛廠說想看會議紀要，憑什么我要順從他配合他？

我冷冷地對他說：“這是某安出的，你去問某安要去吧?！?/p>

孫科長見狀，起身說：“我剛復印了一份，我拿給你看?！?/p>

毛廠上下翻動著兩份會議紀要，嘴里不停地說：“……這兩次會議我都沒參加，也沒人通知我，我也不知道還有這兩份會議紀要……這個錢發(fā)的不是獎金，是績效……我是支部成員，我不能推翻黨委會的決定……”

我聽后義正辭嚴地反駁他：“毛廠，你左一個不知道，右一個不清楚，那你還來信訪辦干什么？這個錢，不管它披上什么名堂的外衣，其實就是獎金！半年獎也好，績效也罷，既然我滿打滿算干滿了兩個月，就應該按比例發(fā)給我！你說你不能推翻黨委會的決定，但是我卻有質(zhì)疑的權(quán)利！”

自始至終，某安領導、集團領導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冷眼旁觀，一言未發(fā)。

該說的話我都已說完，與孫科長交換了一下眼神，他沖我點點頭，示意我先行離開。

7月3日一早，單位副廠長王某峰打電話給我：“……你的卡號沒變吧？沒變的話，就把上半年獎打給你……”

放下電話，我有些發(fā)懵，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剛才他好像說的是2000除以12再乘以2。難道不應該除以6再乘以2嗎？

好在剛才接聽時，我錄了音。聽了一遍回放，確認他剛才說的，的確是2000除以12。

我迅速回撥過去：“王廠，你剛才說的是2000除以12再乘2，如果是這樣，那么這個錢我一分不要，該走程序就走程序。”王廠馬上回答：“不是除以12，是除以6，我剛剛是口誤，口誤?！?/p>

我冷笑了一聲，這不是他第一次出現(xiàn)口誤。我去年退休當月，當面向他反映單位漏繳我的公積金時，他的原話是：“某某廠（單位破產(chǎn)前的廠名）已經(jīng)破產(chǎn)，主體不存在，給你這筆錢師出無名，你找別的途徑要這筆錢吧?！苯衲?月我就這個問題咨詢市行政審批局的工作人員時，對方詫異地告訴我，某某廠雖然破產(chǎn)，但主體仍然存在，登記狀態(tài)為在營企業(yè)，并爽快地給我開具了證明。當我把證明拍到王某峰面前，問他作何解釋時，他口氣軟了下來，連連說：“我向你道歉，我之前是口誤，口誤?！币粡S之長，怎么頻頻出現(xiàn)口誤？在上級領導面前，他是否還會口誤不斷？

7月5日上午，我終于收到了單位按比例補發(fā)的半年獎666.67元錢。

7月18號這天上午，我再一次去了信訪辦。一來感謝信訪辦的工作人員，正是他們的不懈努力，做通了單位的思想工作，單位才同意補發(fā)我這筆錢。

另外，我還未雨綢繆，舊話重提另外一件事情：單位女職工劉某林七二年出生，早已經(jīng)過了退休年齡卻不愿辦理退休手續(xù)。其實我在去年退休當月為這事到過信訪局，后來集團給我的意見書答復是，劉某林就業(yè)晚，繳納養(yǎng)老保險不足180個月，要到2025年9月才能辦理退休手續(xù)。

我對孫科長說：要是劉某林今年九月不辦理退休手續(xù)，繼續(xù)上班，那么我還要去上訪?！睂O科長疑惑不解：“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么非要單單揪著她不放呢？”，“很簡單，就是因為他的哥哥、原廠長劉某濤在虎年春節(jié)前后，在我職場的最后兩年，讓我調(diào)崗去打掃衛(wèi)生，您說我能咽下這口氣嗎？”孫科長聽罷，立刻答應會關注這事，到9月份會打電話給單位，讓劉某林按時辦理退休手續(xù)。

退休前我是單位領導不待見甚至厭嫌的職工，都盼著我到點趕緊退休，別再給單位惹麻煩。但事與愿違，退休后我仍然給單位領導制造著麻煩。至于別人說什么，已經(jīng)無所謂了。別人不給我應得的錢，還不讓我找，我如果真的忍氣吞聲，那是不把自己當人。就像這次要我的半年獎，我認為是對的，而且12345的律師也認為對，那還有什么顧慮的？一級一級按程序跑，干就是了。

人生沒有無用的經(jīng)歷，無論好壞都是獨家體驗。三年前我調(diào)崗經(jīng)歷的煎熬至今歷歷在目，現(xiàn)在想起來仍不能釋懷。未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你若經(jīng)我苦，未必有我善。從去年信訪公積金漏繳到今年索要半年獎，支持我一路走到底的，除了爭個理字外，更多的，是我想彌補那個三年前在冬日的瑟瑟寒風中，無數(shù)次往返于各個部門奔走呼號的自己，以及補償那個在人前有苦有難不外露，轉(zhuǎn)身只有自己掉淚自己知的孤勇者。

作者：任奎東，七零后，高中時發(fā)表作品。愛好收藏報紙，家有裝訂成冊的報紙千余冊。文章多次在各類征文中獲一等獎。

~the end~